第一讲(三月九日)
诸君:
今天开始来讲民权主义。什么叫做民权主义呢?现在要把民权来定一个解释,便先要知道什么是民。大凡有团体有组织的众人,就叫做民。什么是权呢?权就是力量,就是威势。那些力量大到同国家一样,就叫做权。力量最大的那些国家,中国话说「列强」,外国话便说「列权」。又机器的力量,中国话说是「马力」,外国话说是「马权」。所以权和力实在是相同,有行使命令的力量,有制服群伦的力量,就叫做权。把民同权合拢起来说,民权就是人民的政治力量。什么是叫做政治的力量呢?我们要明白这个道理,便先要明白什么是政治。许多人以为政治是很奥妙、很艰深的东西,是通常人不容易明白的。所以中国的军人常常说,我们是军人,不懂得政治。为什么不懂得政治呢?就是因为他们把政治看作是很奥妙、很艰深的,殊不知道政治是很浅白、很明了的。如果军人说不干涉政治,还可以讲得通,但是说不懂得政治,便讲不通了。因为政治的原动力便在军人,所以军人当然要懂得政治,要明自什么是政治。政治两字的意思,浅而言之,政就是众人的事,治就是管理,管理众人的事便是政治。有管理众人之事的力量,便是政权。今以人民管理政事,便叫做民权。
现在民权的定义既然是明白了,便要研究民权是什么作用的。环观近世,追溯往古,权的作用,简单的说,就是要来维持人类的生存。人类要能够生存,就须有两件最大的事:第一件是保,第二件是养。保和养两件大事,是人类天天要做的。保就是自卫,无论是个人或团体或国家,要有自卫的能力,才能够生存。养就是觅食。这自卫和觅食,便是人类维持生存的两件大事。但是人类要维持生存,他项动物也要维持生存;人类要自卫,他项动物也要自卫;人类要觅食,他项动物也要觅食。所以人类的保养和动物的保养冲突,便发生竞争。人类要在竞争中求生存,便要奋斗,所以奋斗这一件事是自有人类以来天天不息的。由此便知权是人类用来奋斗的。
人类由初生以至于现在,天天都是在奋斗之中。人类奋斗可分作几个时期:第一个时期,是太古洪荒没有历史以前的时期。那个时期的长短,现在虽然不知道,但是近来地质学家由石层研究起来,考查得有人类遗迹凭据的石头不过是两百万年,在两百万年以前的石头便没有人类的遗迹。普通人讲到几百万年以前的事,似乎是很渺茫的,但是近来地质学极发达,地质学家把地球上的石头分成许多层,每层合成若干年代,那一层是最古的石头,那一层是近代的石头,所以用石头来分别。在我们说到两百万年,似乎是很长远,但是在地质学家看起来,不过是一短时期。两百万年以前还有种种石层,更自两百万年以上,推到地球没有结成石头之先,便无可稽考。普通都说没有结成石头之先,是一种流质;更在流质之先,是一种气体。所以照进化哲学的道理讲,地球本来是气体,和太阳本是一体的。始初太阳和气体都是在空中,成一团星云,到太阳收缩的时候,分开许多气体,日久凝结成液体,再由液体固结成石头。最老的石头有几千万年,现在地质学家考究得有凭据的石头是二千多万年。所以他们推定地球当初由气体变成液体要几千万年,由液体变成石头的固体又要几千万年。由最古之石头至于今日,至少有二千万年。在二千万年的时代,因为没有文字的历史,我们便以为很久远,但是地质学家还以为很新鲜。我要讲这些地质学,和我们今日的讲题有什么关系呢?因为讲地球的来源,便由此可以推究到人类的来源。地质学家考究得人类初生在二百万年以内,人类初生以后到距今二十万年,才生文化。二十万年以前,人和禽兽没有什么大分别,所以哲学家说人是由动物进化而成,不是偶然造成的。人类庶物由二十万年以来,逐渐进化,才成今日的世界。现在是什么世界呢?就是民权世界。
民权之萌芽虽在二千年前之希腊、罗马时代,但是确立不摇,只有一百五十年。前此仍是君权时代。君权之前便是神权时代。而神权之前便是洪荒时代,是人和兽相斗的时代。在那个时候,人类要图生存,兽类也要图生存。人类保全生存的方法,一方面是觅食,一方面是自卫。在太古时代,人食兽,兽亦食人,彼此相竞争。遍地都是毒蛇猛兽,人类的四周都是祸害,所以人类要图生存,便要去奋斗。但是那时的奋斗,总是人兽到处混乱的奋斗,不能结合得大团体,所谓各自为战。就人类发生的地方说,有人说不过是在几处地方。但是地质学家说,世界上有了人之后,便到处都有人,因为无论自什么地方挖下去,都可以发见人类的遗迹。至于人和兽的竞争,至今还没有完全消灭。如果现在走到南洋很荒野的地方,人和兽斗的事还可以看见。又像我们走到荒山野外没有人烟的地方,便知道太古时代人同兽是一个什么景象。
像这样讲,我们所以能够推到古时的事,是因为有古代的痕迹遗存,如果没有古迹遗存,我们便不能够推到古时的事。普通研究古时的事,所用的方法是读书看历史。历史是用文字记载来的,所以人类文化,是有了文字之后才有历史。有文字的历史,在中国至今不过五六千年,在埃及不过一万多年。世界上考究万事万物,在中国是专靠读书,在外国人却不是专靠读书。外国人在小学、中学之内,是专靠读书的,进了大学便不专靠读书,要靠实地去考察。不专看书本的历史,要去看石头、看禽兽和各地方野蛮人的情状,便可椎知我们祖宗是一个什么样的社会。比方观察非洲和南洋群岛的野蛮人,便可知道从前没有开化的人是一个什么情形。所以近来大科学家考察万事万物,不是专靠书。他们所出的书,不过是由考察的心得贡献到人类的记录罢了。他们考察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用观察,即科学;一种是用判断,即哲学。人类进化的道理,都是由此两学得来的。
古时人同兽斗,只有用个人的体力,在那个时候只有同类相助。比方在这个地方有几十个人同几十个猛兽奋斗,在别的地方也有几十个人同几十个猛兽奋斗,这两个地方的人类见得彼此都是同类的,和猛兽是不同的,于是同类的就互相集合起来,和不同类的去奋斗。决没有和不同类的动物集合,共同来食人的,来残害同类的。当时同类的集合,不约而同去打那些毒蛇猛兽,那种集合是天然的,不是人为的。把毒蛇猛兽打完了,各人还是散去。因为当时民权没有发生,人类去打那些毒蛇猛兽,各人都是各用气力,不是用权力。所以在那个时代,人同兽争是用气力的的代。
后来毒蛇猛兽差不多都被人杀完了,人类所处的环境较好,所住的地方极适于人类的生存,人群就住在一处,把驯伏的禽兽养起来,供人类的使用。故人类把毒蛇猛兽杀完了之后,便成畜牧时代,也就是人类文化初生的时代,差不多和现在中国的蒙古同亚洲西南的阿刺伯人还是在畜牧时代一样。到了那个时代,人类生活的情形便发生一个大变动。所以人同兽斗终止,便是文化初生,这个时代可以叫做太古时代。到了那个时代,人又同什么东西去奋斗呢?是同天然物力去奋斗。
简而言之,世界进化,当第一个时期是人同兽争,所用的是气力,大家同心协力杀完毒蛇猛兽;第二个时期是人同天争。
在人同兽争的时代,因为不知道何时有毒蛇猛兽来犯,所以人类时时刻刻不知生死,所有的自卫力只有双手双足。不过在那个时候,人要比兽聪明些,所以同兽奋斗,不是用双手双足,还晓得用木棍和石头。故最后的结果,人类战胜,把兽类杀灭净尽,人类的生命才可以一天一天的计算。在人同兽斗的时期,人类的安全几乎一时一刻都不能保。到了没有兽类的祸害,人类才逐渐蕃盛,好地方都被人住满了。
当那个时代,什么是叫做好地方呢?可以避风雨的地方便叫做好地方,就是风雨所不到的地方。像埃及的尼罗河两旁和亚洲马斯波他米亚地方1[今译美索不达米亚,下同。],土地极其肥美,一年四季都不下雨。尼罗河水每年涨一次,水退之后,把河水所带的肥泥都散布到沿河两旁的土地,便容易生长植物,多产谷米。像这种好地方,只有沿尼罗河岸和马斯波他米亚地方,所以普通都说尼罗河和马斯波他米亚是世界文化发源的地方。因为那两岸的土地肥美,常年没有风雨,既可以耕种,又可以畜牧,河中的水族动物又丰富,所以人类便很容易生活,不必劳心劳力便可以优游度日,子子孙孙便容易蕃盛。
到了人类过于蕃盛之后,那些好地方便不够住了。就是在尼罗河与马斯波他米亚之外,稍为不好的地方也要搬到去住。不好的地方就有风雨的天灾。好比*河流域,是中国古代文化发源的地方。在*河流域,一来有风雨天灾,二来有寒冷,本不能够发生文化,但是中国古代文化何以发生于*河流域呢?因为沿河两岸的人类是由别处搬来的。比方马斯波他米亚的文化,便早过中国万多年,到了中国的三皇五帝以前,便由马斯波他米亚搬到*河流域,发生中国的文明。在这个地方,驱完毒蛇猛兽之后,便有天灾,便要受风雨的祸患。遇到天灾,人类要免去那种灾害,便要与天争。因为要避风雨,就要做房屋;因为要御寒冷,就要做衣服。人类到了能够做房屋做衣服,便进化到很文明。
但是,天灾是不一定的,也不容易防备。有时一场大风便可把房屋椎倒,一场大水便可把房屋淹没,一场大火便可把房屋烧完,一场大雷便可把房屋打坏。这四种–水、火、风、雷的灾害,古人实在莫名其妙。而且古人的房屋都是草木做成的,都不能抵抗水、火、风、雷四种天灾。所以古人对于这四种天灾,便没有方法可以防备。说到人同兽争的时代,人类还可用气力去打,到了同天争的时代,专讲打是不可能的,故当时人类感觉非常的困难。后来便有聪明的人出来替人民谋幸福,像大禹治水,替人民除去水患;有巢氏教民在树上做居室,替人民谋避风雨的灾害。自此以后,文化便逐渐发达,人民也逐渐团结起来。又因为当时地广人稀,觅食很容易,他们单独的问题只有天灾,所以要和天争。但是和天争,不比是和兽争可以用气力的,于是发生神权。极聪明的人便提倡神道设教,用祈祷的方法去避祸求福。他们所做祈祷的工夫,在当时是或有效或无效,是不可知。但是既同天争,无法之中,是不得不用神权,拥戴一个很聪明的人做首领。好比现在非洲野蛮的酋长,他的职务便专是祈祷。又像中国的蒙古、西藏都奉活佛做皇帝,都是以神为治。所以古人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说国家的大事,第一是祈祷,第二是打仗。
中华民国成立了十三年,把皇帝推翻,现在没有君权。日本至今还是君权的国家,至今还是拜神,所以日本皇帝,他们都称天皇。中国皇帝,我们从前亦称天子。在这个时代,君权已经发达了很久,还是不能脱离神权。日本的皇帝,在几百年以前已经被武人推倒了,到六十年前明治维新,推翻德川,恢复天皇,所以日本至今还是君权、神权并用。从前罗马皇帝也是一国的教主,罗马亡了之后,皇帝被人推翻,政权也被夺去了;但是教权仍然保存,各国人民仍然奉为教主,好比中国的春秋时候列国尊周一样。
由此可见人同兽争以后,便有天灾,要和天争,便发生神权。
由有历史到现在,经过神权之后,便发生君权。有力的武人和大政治家把教皇的权力夺了,或者自立为教主,或者自称为皇帝。于是由人同天争的时代,变成人同人争。到了人同人相争,便觉得单靠宗教的信仰力不能维持人类社会,不能够和人竞争,必要政治修明、武力强盛才可以和别人竞争。世界自有历史以来都是人同人争。从前人同人争,一半是用神权,一半是用君权。后来神权渐少,罗马分裂之后,神权渐衰,君权渐盛,到了法王路易十四便为极盛的时代。他说:「皇帝和国家没有分别,我是皇帝,所以我就是国家。」把国家的什么权都拿到自己手里,专制到极点,好比中国秦始皇一样。君主专制一天厉害一天,弄到人民不能忍受。到了这个时代,科学也一天发达一天,人类的聪明也一天进步一天,于是生出了一种大觉悟,知道君主总揽大权,把国家和人民做他一个人的私产,供他一个人的快乐,人民受苦他总不理会。人民到不能忍受的时候,便一天觉悟一天,知道君主专制是无道,人民应该要反抗。反抗就是革命。所以百余年来,革命的思潮便非常发达,便发生民权的革命。民权革命是谁同谁争呢?就是人民同皇帝相争。所以推求民权的来源,我们可以用时代来分析。
再概括的说一说:第一个时期,是人同兽争,不是用权,是用气力。第二个时期,是人同天争,是用神权。第三个时期,是人同人争,国同国争,这个民族同那个民族争,是用君权。到了现在的第四个时期,国内相争,人民同君主相争。
在这个时代之中,可以说是善人同恶人争,公理同强权争。到这个时代,民权渐渐发达,所以叫做民权时代。这个时代是很新的。我们到了这个很新的时代,推倒旧时代的君权,究竟是好不好呢?从前人类的知识未开,赖有圣君贤相去引导,在那个时候君权是很有用的。君权没有发生以前,圣人以神道设教去维持社会,在那个时候神权也是很有用的。现在神权、君权都是过去的陈迹,到了民权时代。就道理上讲起来,究竟为什么反对君权,一定要用民权呢?因为近来文明很进步,人类的知识很发达,发生了大觉悟。好比我们在做小孩子的时候,便要父母提携,但是到了成人谋生的时候,便不能依靠父母,必要自己去独立。但是现在还有很多学者要拥护君权,排斥民权。日本这种学者是很多,欧美也有这种学者,中国许多旧学者也是一样。所以一般老官僚至今还是主张复辟,恢复帝制。现在全国的学者有主张君权的,有主张民权的,所以弄到政体至今不能一定。我们是主张民权政治的,必要把全世界各国民权的情形,考察清楚才好。
从二十万年到万几千年以前是用神权,神权很适宜于那个时代的潮流。比如现在西藏,如果忽然设立君主,人民一定是要反对的;因为他们崇信教主,拥戴活佛,尊仰活佛的威权,服从活佛的命令。欧洲几千百年前也是这样。中国文化发达的时期早过欧洲,君权多过神权,所以中国老早便是君权时代。民权这个名词是近代传进来的。大家今天来赞成我的革命,当然是主张民权的;一般老官僚要复辟要做皇帝,当然是反对民权、主张君权的。君权和民权,究竟是那一种和现在的中国相宜呢?这个问题很有研究的价值。根本上讨论起来,无论君权和民权,都是用来管理政治,为众人办事的,不过政治上各时代的情形不同,所用的方法也各有不同。到底中国现在用民权是适宜不适宜呢?有人说,中国人民的程度太低,不适宜于民权。美国本来是民权的国家,但是在袁世凯要做皇帝的时候,也有一位大学教授叫做古德诺,到中国来主张君权,说中国人民的思想不发达,文化赶不上欧美,所以不宜用民权。袁世凯便利用他这种言论,推翻民国,自己称皇帝。现在我们主张民权,便要对于民权认得很清楚。中国自有历史以来,没有实行过民权,就是中国十三年来也没有实行过民权。但是我们的历史经过了四千多年,其中有治有乱,都是用君权。到底君权对于中国是有利或有害呢?中国所受君权的影响,可以说是利害参半。但是根据中国人的聪明才智来讲,如果应用民权,比较上还是适宜得多。所以,两千多年前的孔子、孟子便主张民权。孔子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便是主张民权的大同世界。又「言必称尧舜」,就是因为尧舜不是家天下。尧舜的政治,名义上虽然是用君权,实际上是行民权,所以孔子总是宗仰他们。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又说:「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又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弒君也。」他在那个时代,已经知道君主不必一定是要的,已经知道君主一定是不能长久的,所以便判定那些为民造福的就称为「圣君」,那些暴虐无道的就称为「独夫」,大家应该去反抗他。由此可见,中国人对于民权的见解,二千多年以前已经早想到了。不过那个时候还以为不能做到,好像外国人说「乌托邦」是理想上的事,不是实时可以做得到的。
至于外国人对于中国人的印象,把中国人和非洲、南洋的野蛮人一样看待,所以中国人和外国人讲到民权,他们便极不赞成,以为中国何以能够同欧美同时来讲民权!这些见解的错误,都是由于外国学者不考察中国的历史和国情,所以不知道中国实在是否适宜于民权。中国在欧美的留学生,也有跟外国人一样说中国不适宜于民权的。这种见解实在是错误。依我看来,中国进化比较欧美还要在先,民权的议论在几千年以前就老早有了。不过当时只是见之于言论,没有形于事实。现在欧美既是成立了民国,实现民权,有了一百五十年,中国古人也有这种思想,所以我们要希望国家长治久安,人民安乐,顺乎世界的潮流,非用民权不可。但是民权发生至今还不甚久,世界许多国家还有用君权的。各国实行民权,也遭过了许多挫折、许多失败的。民权言论的发生在中国有了两千多年,在欧美恢复民权不过一百五十年,现在风行一时。
近代事实上的民权,头一次发生是在英国。英国在那个时候发生民权革命,正当中国的明末清初。当时革命*的首领叫做格林威尔1[今译克伦威尔,下同。],把英国皇帝查理士第一杀了。此事发生以后,便惊动欧美一般人,以为这是自有历史以来所没有的,应该当作谋反叛逆看待。暗中弒君,各国是常有的;但是格林威尔杀查理士第一,不是暗杀,是把他拿到法庭公开裁判,宣布他不忠于国家和人民的罪状,所以便把他杀了。当时欧洲以为英国人民应该赞成民权,从此民权便可以发达。谁知英国人民还是欢迎君权,不欢迎民权。查理士第一虽然是死了,人民还是思慕君主,不到十年,英国便发生复辟,把查理士第二迎回去做皇帝。那个时候,刚是满清入关,明朝还没有亡,距今不过两百多年。所以两百多年以前,英国发生过一次民权政治,不久便归消灭,君权还是极盛。
一百年之后,便有美国的革命,脱离英国独立,成立美国联邦政府,到现在有一百五十年。这是现在世界中头一个实行民权的国家。
美国建立共和以后不到十年,便引出法国革命。法国当时革命的情形,是因为自路易十四总揽政权,厉行专制,人民受非常的痛苦。他的子孙继位,更是暴虐无道,人民忍无可忍,于是发生革命,把路易十六杀了。法国人杀路易十六,也是和英国人杀查理士第一一样,把他拿到法庭公开审判,宣布他不忠于国家和人民的罪状。法国皇帝被杀了之后,欧洲各国为他复仇,大战十多年。所以那次的法国革命还是失败,帝制又恢复起来了。但是法国人民民权的思想,从此更极发达。
讲到民权史,大家都知道法国有一位学者叫做鲁索。鲁索是欧洲主张极端民权的人。因有他的民权思想,便发生法国革命。鲁索一生民权思想最要紧的著作,是《民约论》。《民约论》中立论的根据,是说人民的权利是生而自由平等的,各人都有天赋的权利,不过人民后来把天赋的权利放弃罢了。所以这种言论,可以说民权是天生出来的。但就历史上进化的道理说,民权不是天生出来的,是时势和潮流所造就出来的。故推到进化的历史上,并没有鲁索所说的那种民权事实,这就是鲁索的言论没有根据。所以反对民权的人,便拿鲁索没有根据的话去做材料。但是我们主张民权的不必要先主张言论,因为宇宙间的道理,都是先有事实然后才发生言论,并不是先有言论然后才发生事实。
比方陆军的战术学现在已经成了有系统的学问,研究这门学问的成立,是先有学理呢,或是先有事实呢?现在的军人都是说入学校,研究战术学,学成了之后为国家去战斗。照这种心理来讲,当然是先有言论,然后才有事实。但是照世界进化的情形说,最初人同兽斗,有了百几万年,然后那些毒蛇猛兽才消灭。在那个时候,人同兽斗,到底有没有战术呢?当时或者有战术,不过因为没有文字去记载,便无可稽考,也未可知。后来人同人相争,国同国相争,有了两万多年,又经过了多少战事呢?因为没有历史记载,所以后世也不知道。就中国历史来考究,二千多年前的兵书有十三篇,那十三篇兵书便是解释当时的战理。由于那十三篇兵书,便成立中国的军事哲学。所以照那十三篇兵书讲,是先有战斗的事实,然后才成那本兵书。就是现在的战术,也是本于古人战斗的事实,逐渐进步而来。自最近发明了无烟枪之后,我们战术便发生一个极大的变更。从前打仗,是兵士看见了敌人,尚且一排一排的齐进;近来打仗,如果见了敌人,便赶快伏在地下放枪。到底是不是因为有了无烟枪,我们才伏在地下呢?是不是先有了事实,然后才有书呢?还是先有书,然后才有事实呢?外国从前有这种战术,是自南非洲英波之战始。当时英国兵士同波人打仗1[今译布尔人(Boer),下同。],也是一排一排去应战,波人则伏在地下,所以英国兵士便受很大的损失。「伏地战术」是由波人起的。波人本是由荷兰搬到非洲的,当时的人数只有三十万,常常和本地的土人打仗。波人最初到非洲和本地的土人打仗,土人总是伏在地下打波人,故波人从前吃亏不少,便学土人伏地的战术。后来学成了,波人和英国人打仗,英国人也吃亏不少,所以英国人又转学波人的伏地战术。后来英国兵士回本国,转教全国,更由英国传到全世界,所以现在各国的战术学都采用他。
由此可见,是先有事实才发生言论,不是先有言论才发生事实。鲁索《民约论》中所说民权是由天赋的言论,本是和历史上进化的道理相冲突,所以反对民权的人便拿他那种没有根据的言论来做口实。鲁索说民权是天赋的,本来是不合理;但是反对他的人,便拿他那一句没有根据的言论来反对民权,也是不合理。我们要研究宇宙间的道理,须先要靠事实,不可专靠学者的言论。鲁索的言论既是没有根据,为什么当时各国还要欢迎呢?又为什么鲁索能够发生那种言论呢?因为他当时看见民权的潮流已经涌到了,所以他便主张民权。他的民权主张刚合当时人民的心理,所以当时的人民便欢迎他。他的言论虽然是和历史进化的道理相冲突,但是当时的政治情形已经有了那种事实;因为有了那种事实,所以他引证错了的言论还是被人欢迎。至于说到鲁索提倡民权的始意,更是政治上千古的大功劳。
世界上自有历史以来,政治上所用的权,因为各代时势的潮流不同,便各有不得不然的区别。比方在神权时代,非用神权不可;在君权时代,非用君权不可。像中国君权到了秦始皇的时候,可算是发达到了极点,但是后来的君主还要学他,就是君权无论怎么样大,人民还是很欢迎。
现在世界潮流到了民权时代,我们应该要赶快去研究,不可因为前人所发表民权的言论稍有不合理,像鲁索的《民约论》一样,便连民权的好意也要反对;也不可因为英国有格林威尔革命之后仍要复辟,和法国革命的延长,便以为民权不能实行。法国革命经过了八十年,才能够成功。美国革命不过八年,便大功告成。英国革命经过了二百多年,至今还有皇帝。但是就种种方面来观察,世界一天进步一天,我们便知道现在的潮流已经到了民权时代,将来无论是怎么样挫折,怎么样失败,民权在世界上总是可以维持长久的。所以在三十年前,我们革命同志便下了这个决心,主张要中国强盛,实行革命,便非提倡民权不可。但是当时谈起这种主张,不但是许多中国人反对,就是外国人也很反对。当中国发起革命的时候,世界上还有势力很大的专制君主,把君权、教权统在一个人身上的,像俄国皇帝就是如此。其次,把很强的海陆军统在一个人身上的,便有德国、奥国的皇帝。当时大家见得欧洲还有那样强大的君权,亚洲怎么样可以实行民权呢?所以袁世凯做皇帝,张勋复辟,都容易发动出来。但是最有力的俄国、德国皇帝,现在都推翻了,俄德两国都变成了共和国家,可见世界潮流实在到了民权时代。中国人从前反对民权,常常问我们革命*有什么力量可以推翻满清皇帝呢?但是满清皇帝在辛亥年一推就倒了,这就是世界潮流的效果。
世界潮流的趋势,好比长江、*河的流水一样,水流的方向或者有许多曲折,向北流或向南流的,但是流到最后一定是向东的,无论是怎么样都阻止不住的。所以世界的潮流,由神权流到君权,由君权流到民权;现在流到了民权,便没有方法可以反抗。如果反抗潮流,就是有很大的力量象袁世凯,很蛮悍的军队象张勋,都是终归失败。现在北方武人专制,就是反抗世界的潮流;我们南方主张民权,就是顺应世界的潮流。虽然南方政府的力量薄弱,军队的训练和饷弹的补充都不及北方,但是我们顺着潮流做去,纵然一时失败,将来一定成功,并且可以永远的成功。北方反抗世界的潮流,倒行逆施,无论力量是怎么样大,纵然一时侥幸成功,将来一定是失败,并且永远不能再图恢复。现在供奉神权的蒙古已经起了革命,推翻活佛,神权失败了。将来西藏的神权,也一定要被人民推翻。蒙古、西藏的活佛,便是神权的末日,时期一到了,无论是怎么样维持都不能保守长久。现在欧洲的君权也逐渐减少,比如英国是用政*治国,不是用皇帝治国,可以说是有皇帝的共和国。由此可见,世界潮流到了现在,不但是神权不能够存在,就是君权也不能够长久。
现在之民权时代,是继续希腊、罗马之民权思想而来。自民权复兴以至于今日,不过一百五十年,但是以后的时期很长远,天天应该要发达。所以我们在中国革命,决定采用民权制度,一则为顺应世界之潮流,二则为缩短国内之战争。因为自古以来,有大志之人多想做皇帝。像刘邦见秦皇出外,便曰:「大丈夫当如是也。」项羽亦曰:「彼可取而代也。」此等野心家代代不绝。当我提倡革命之初,其来赞成者,十人之中,差不多有六七人是有一种皇帝思想的。但是我们宣传革命主义,不但是要推翻满清,并且要建设共和,所以十中之六七人都逐渐化除其帝皇思想了。但是其中还有一二人,就是到了民国十三年,那种做皇帝的旧思想还没有化除,所以跟我革命*的人也有自相残杀,即此故也。我们革命*于宣传之始,便揭出民权主义来建设共和国家,就是想免了争皇帝之战争。惜乎尚有冥顽不化之人,此亦实在无可如何!
从前太平天国便是前车之鉴。洪秀全当初在广西起事,打过湖南、湖北、江西、安徽,建都南京,满清天下大半归他所有。但是太平天国何以终归失败呢?讲起原因有好几种。有人说他最大的原因是不懂外交。因为当时英国派了大使波丁渣到南京,想和洪秀全立约,承认太平天国,不承认大清皇帝。但是波丁渣到了南京之后,只能见东王杨秀清,不能见天王洪秀全,因为要见洪秀全,便要叩头。所以波丁渣不肯去见,便到北京和满清政府立约,后来派戈登带兵去打苏州,洪秀全便因此失败。所以有人说他的失败,是由于不懂外交。这或者是他失败的原因之一,也未可知。又有人说洪秀全之所以失败,是由于他得了南京之后,不乘势长驱直进去打北京。所以洪秀全不北伐,也是他失败的原因之一。但是依我的观察,洪秀全之所以失败,这两个原因都是很小的。最大的原因,是他们那一班人到了南京之后,就互争皇帝,闭起城来自相残杀。第一是杨秀清和洪秀全争权。洪秀全既做了皇帝,杨秀清也想做皇帝。杨秀清当初带到南京的基本军队有六七万精兵,因为发生争皇帝的内乱,韦昌辉便杀了杨秀清,消灭他的军队。韦昌辉把杨秀清杀了之后,也专横起来,又和洪秀全争权。后来大家把韦昌辉消灭。当时石达开听见南京发生了内乱,便从江西赶进南京,想去排解;后来见事无可为,并且自己也被人猜疑,都说他也想做皇帝,他就逃出南京,把军队带到四川,不久也被清兵消灭。因为当时洪秀全、杨秀清争皇帝做,所以太平天国的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那四部分基本军队都完全消灭,太平天国的势力便由此大衰。推究太平天国势力之所以衰弱的原因,根本上是由于杨秀清想做皇帝一念之错。洪秀全当时革命尚不知有民权主义,所以他一起义时便封了五个王。后来到了南京,经过杨秀清、韦昌辉内乱之后,便想不再封王了。后因李秀成、陈玉成屡立大功,有不得不封之势,而洪秀全又恐封了王,他们或靠不住,于是同时又封了三四十个王,使他们彼此位号相等,可以互相牵掣。但是从此以后,李秀成、陈玉成等对于各王便不能调动,故洪秀全便因此失败。所以那种失败,完全是由于大家想做皇帝。
陈炯明前年在广州造反,他为什么要那样做法呢?许多人以为他只是要割据两广,此实大不然。当陈炯明没有造反之先,我主张北伐,对他剀切说明北伐的利害,他总是反对。后来我想他要争的是两广,或者恐怕由于我北伐,和他的地盘有妨碍,所以我最后一天老实不客气,明白对他说:「我们北伐如果成功,将来政府不是搬到武汉,就是搬到南京,一定是不回来的;两广的地盘当然是付托于你,请你做我们的后援。倘若北伐不幸失败,我们便没有脸再回来。到了那个时候,任凭你用什么外交手段和北方政府拉拢,也可以保存两广的地盘。就是你投降北方,我们也不管汝,也不责备你。」他当时似还有难言之隐。由此观之,他之志是不只两广地盘的。后来北伐军进了赣州,他就造起反来。他为什么原因要在那个时候造反呢?就是因为他想做皇帝,先要消灭极端与皇帝不兼容之革命军,彼才可有办法去做成其基础,好去做皇帝。此外尚有一件事实证明陈炯明是有皇帝思想的:辛亥革命以后他常向人说,他少年时常常做梦,一手抱日,一手抱月;他有一首诗,内有一句云,「日月抱持负少年」,自注这段做梦的故事于下,遍以示人。他取他的名字,也是想应他这个梦的。你看他的部下,像叶举、洪兆麟、杨坤如、陈炯光那一般人,没有一个是革命*,只有邓铿一个人是革命*,他便老早把邓铿暗杀了。陈炯明是为做皇帝而来附和革命的,所以想做皇帝的心至今不死。此外还有几个人从前也是想做皇帝的,不知道到了民国十三年他们的心理是怎么样,我现在没有工夫去研究他。
我现在讲民权主义,便要大家明白民权究竟是什么意思。如果不明白这个意思,想做皇帝的心理便永远不能消灭。大家若是有了想做皇帝的心理,一来同志就要打同志,二来本国人更要打本国人,全国长年相争相打,人民的祸害便没有止境。我从前因为要免去这种祸害,所以发起革命的时候便主张民权,决心建立一个共和国。共和国家成立以后,是用谁来做皇帝呢?是用人民来做皇帝,用四万万人来做皇帝。照这样办法,便免得大家相争,便可以减少中国的战祸。就中国历史讲,每换一个朝代,都有战争。比方秦始皇专制,人民都反对他,后来陈涉、吴广起义,各省都响应,那本是民权的风潮;到了刘邦、项羽出来,便发生楚汉相争。刘邦、项羽是争什么呢?他们就是争皇帝。汉唐以来,没有一朝不是争皇帝的。中国历史常是一治一乱,当乱的时候,总是争皇帝。外国尝有因宗教而战、自由而战的,但中国几千年以来所战的都是皇帝一个问题。我们革命*为免将来战争起见,所以当初发起的时候,便主张共和,不要皇帝。现在共和成立了,但是还有想做皇帝的,像南方的陈炯明是想做皇帝的,北方的曹锟也是想做皇帝的。广西的陆荣廷是不是想做皇帝呢?此外还更有不知多少人,都是想要做皇帝的。中国历代改朝换姓的时候,兵权大的就争皇帝,兵权小的就争王争侯,现一般军人已不敢「大者王,小者侯」,这也是历史上竞争的一个进步了。
第二讲(三月十六日)
民权这个名词,外国学者每每把他和自由那个名词并称,所以在外国很多的书本或言论里头,都是民权和自由并列。欧美两三百年来,人民所奋斗的所竞争的,没有别的东西,就是为自由,所以民权便由此发达。法国革命的时候,他们革命的口号是「自由、平等、博爱」三个名词;好比中国革命,用民族、民权、民生三个主义一样。由此可说自由、平等、博爱是根据于民权,民权又是由于这三个名词然后才发达。所以我们要讲民权,便不能不先讲自由、平等、博爱这三个名词。
近来革命思潮传到东方之后,自由这个名词也传进来了。许多学者志士提倡新思潮的,把自由讲到很详细,视为很重要。这种思潮,在欧洲两三百年以前占很重要的地位。因为欧洲两三百年来的战争,差不多都是为争自由,所以欧美学者对于自由看得很重要,一般人民对于自由的意义也很有心得。但是这个名词近来传进中国,只有一般学者曾用工夫去研究过的,才懂得什么叫做自由。至于普通民众,像在乡村或街道上的人,如果我们对他们说自由,他们一定不懂得。所以中国人对于自由两个字,实在是完全没有心得。因为这个名词传到中国不久,现在懂得的,不过是一般新青年和留学生,或者是留心欧美政治时务的人。常常听到和在书本上看见这两个字,但是究竟什么是自由,他们还是莫名其妙。所以外国人批评中国人,说中国人的文明程度真是太低,思想太幼稚,连自由的知识都没有,自由的名词都没有。但是外国人一面既批评中国人没有自由的知识,一面又批评中国人是一片散沙。外国人的这两种批评,在一方面说中国人是一片散沙,没有团体,又在一方面说中国人不明白自由。这两种批评,恰恰是相反的。为什么是相反的呢?比方外国人说中国人是一片散沙,究竟说一片散沙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个个有自由和人人有自由。人人把自己的自由扩充到很大,所以成了一片散沙。什么是一片散沙呢?如果我们拿一手沙起来,无论多少,各颗沙都是很活动的,没有束缚的,这便是一片散沙。如果在散沙内参加士敏土,便结成石头,变为一个坚固的团体。变成了石头,团体很坚固,散沙便没有自由。所以拿散沙和石头比较,马上就明白,石头本是由散沙结合而成的,但是散沙在石头的坚固团体之内,就不能活动,就失却自由。自由的解释,简单言之,在一个团体中能够活动,来往自如,便是自由。因为中国没有这个名词,所以大家都莫名其妙。但是我们有一种固有名词,是和自由相彷佛的,就是「放荡不羁」一句话。既然是放荡不羁,就是和散沙一样,各个有很大的自由。所以外国人批评中国人,一面说没有结合能力,既然如此,当然是散沙,是很自由的;又一面说中国人不懂自由。殊不知大家都有自由,便是一片散沙;要大家结合成一个坚固团体,便不能像一片散沙。所以外国人这样批评我们的地方,就是陷于自相矛盾了。
最近二三百年以来,外国用了很大的力量争自由。究竟自由是好不好呢?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呢?依我看来,近来两三百年,外国人说为自由去战争,我中国普通人也总莫名其妙。他们当争自由的时候,鼓吹自由主义,说得很神圣,甚至把「不自由,毋宁死」的一句话成了争自由的口号。中国学者翻译外国人的学说,也把这句话搬进到中国来,并且拥护自由,决心去奋斗,当初的勇气差不多和外国人从前是一样。但是中国一般民众,还是不能领会什么是叫做自由。大家要知道,自由和民权是同时发达的,所以今天来讲民权,便不能不讲自由。我们要知道欧美为争自由,流了多少血,牺牲了许多性命,我前一回讲过了的。现在世界是民权时代,欧美发生民权已经有了一百多年。推到民权的来历,由于争自由之后才有的。最初欧美人民牺牲性命,本来是为争自由,争自由的结果才得到民权。当时欧美学者提倡自由去战争,好比我们革命提倡民族、民权、民生三个主义的道理是一样的。由此可见,欧美人民最初的战争是为自由,自由争得之后,学者才称这种结果为民权。所谓「德漠克拉西」1[英文democracy的译音。],此乃希腊之古名词。而欧美民众至今对这个名词亦不大关心,不过视为政治学中之一句术语便了;比之自由二个字,视为性命所关,则相差远了。民权这种事实,在希腊、罗马时代已发其端。因那个时候的政体是贵族共和,都已经有了这个名词,后来希腊、罗马亡了,这个名词便忘记了。最近二百年内为自由战争,又把民权这个名词再恢复起来。近几十年来讲民权的人更多了,流行到中国也有很多人讲民权。但是欧洲一二百多年以来的战争,不是说争民权,是说争自由。提起自由两个字,全欧洲人便容易明白。当时欧洲人民听了自由这个名词容易明白的情形,好像中国人听了「发财」这个名词一样,大家的心理都以为是很贵重的。现在对中国人说要他去争自由,他们便不明白,不情愿来附和;但是对他要说请他去发财,便有很多人要跟上来。欧洲当时战争所用的标题是争自由,因为他们极明白这个名词,所以人民便为自由去奋斗、为自由去牺牲,大家便很崇拜自由。何以欧洲人民听到自由便那样欢迎呢?现在中国人民何以听到自由便不理会,听到发财便很欢迎呢?其中有许多道理,要详细去研究才可以明白。中国人听到说发财就很欢迎的缘故,因为中国现在到了民穷财尽的时代,人民所受的痛苦是贫穷;因为发财是救穷独一无二的方法,所以大家听到了这个名词便很欢迎。发财有什么好处呢?就是发财便可救穷,救了穷便不受苦,所谓救苦救难。人民正是受贫穷的痛苦时候,忽有人对他们说发财把他们的痛苦可以解除,他们自然要跟从,自然拚命去奋斗。欧洲一二百年前为自由战争,当时人民听到自由便像现在中国人听到发财一样。
他们为什么要那样欢迎自由呢?因为当时欧洲的君主专制发达到了极点。欧洲的文明和中国周末列国相同,中国周末的时候是和欧洲罗马同时,罗马统一欧洲正在中国周、秦、汉的时代。罗马初时建立共和,后来变成帝制。罗马亡了之后,欧洲列国并峙,和中国周朝亡了之后变成东周列国一样。所以很多学者,把周朝亡后的七雄争长和罗马亡后变成列国的情形相提并论。罗马变成列国,成了封建制度。那个时候,大者王,小者侯,最小者还有伯、子、男,都是很专制的。那种封建政体,比较中国周朝的列国封建制度还要专制得多。欧洲人民在那种专制政体之下所受的痛苦,我们今日还多想不到,比之中国历朝人民所受专制的痛苦还要更厉害。这个原故,由于中国自秦朝专制直接对于人民「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遂至促亡;以后历朝政治,大都对于人民取宽大态度,人民纳了粮之外几乎与官吏没有关系。欧洲的专制,却一一直接专制到人民,时间复长,方法日密。那专制的进步,实在比中国厉害得多。所以欧洲人在二百年以前,受那种极残酷专制的痛苦,好像现在中国人受贫穷的痛苦是一样。人民受久了那样残酷的专制,深感不自由的痛苦,所以他们唯一的方法,就是要奋斗去争自由,解除那种痛苦;一听道有人说自由,便很欢迎。
中国古代封建制度破坏之后,专制淫威不能达到普通人民。由秦以后历代皇帝专制的目的,第一是要保守他们自己的皇位,永远家天下,使他们子子孙孙可以万世安享。所以对于人民的行动,于皇位有危险的,便用很大的力量去惩治。故中国一个人造反,便连到诛九族。用这样严重的刑罚去禁止人民造反,其中用意,就是专制皇帝要永远保守皇位。反过来说,如果人民不侵犯皇位,无论他们是做什么事,皇帝便不理会。所以中国自秦以后,历代的皇帝都只顾皇位,并不理民事;说道人民的幸福,更是理不到。现在民国有了十三年,因为政体混乱,还没有功夫去建设,人民和国家的关系还没有理会。我们回想民国以前,清朝皇帝的专制是怎么样呢?十三年以前,人民和清朝皇帝有什么关系呢?在清朝时代,每一省之中,上有督抚,中有府道,下有州县佐杂,所以人民和皇帝的关系很小。人民对于皇帝只有一个关系,就是纳粮,除了纳粮之外,便和政府没有别的关系。因为这个原故,中国人民的政治思想便很薄弱。人民不管谁来做皇帝,只要纳粮,便算尽了人民的责任。政府只要人民纳粮,便不去理会他们别的事,其余都是听人民自生自灭。由此可见,中国人民直接并没有受过很大的专制痛苦,只有受间接的痛苦。因为国家衰弱,受外国政治经济的压迫,没有力量抵抗,弄到民穷财尽,人民便受贫穷的痛苦。这种痛苦,就是间接的痛苦,不是直接的痛苦。所以当时人民对于皇帝的怨恨还是少的。
但是欧洲的专制就和中国的不同。欧洲由罗马亡后到两三百年以前,君主的专制是很进步的,所以人民所受的痛苦也是很厉害的,人民是很难忍受的。当时人民受那种痛苦,不自由的地方极多,最大的是思想不自由、言论不自由、行动不自由。这三种不自由,现在欧洲是已经过去了的陈迹,详细情形是怎么样,我们不能看见,但是行动不自由还可以知道。譬如现在我们华侨在南洋荷兰或法国的领土,所受来往行动不自由的痛苦,便可以知道。像爪哇本来是中国的属国,到中国来进过了贡的,后来才归荷兰。归荷兰政府管理之后,无论是中国的商人,或者是学生,或者是工人,到爪哇的地方,轮船一抵岸,便有荷兰的巡警来查问,便把中国人引到一间小房子,关在那个里头,脱开衣服,由医生从头到脚都验过,还要打指模、量身体,方才放出,准他们登岸。登岸之后,就是住在什么地方,也要报明。如果想由所住的地方到别的地方去,便要领路照。到了夜晚九时以后,就是有路照也不准通行,要另外领一张夜照,并且要携手灯。这就是华侨在爪哇所受荷兰政府的待遇,便是行动不自由。像这种行动不自由的待遇,一定是从前欧洲皇帝对人民用过了的,留存到今日,荷兰人就用来对待中国华侨。由于我们华侨现在受这种待遇,便可想见从前欧洲的专制是怎么样情形。此外还有人民的营业工作和信仰种种都不自由。譬如就信仰不自由说,人民在一个什么地方住,便强迫要信仰一种什么宗教,不管人民是情愿不情愿。由此人民都很难忍受。欧洲人民当时受那种种不自由的痛苦,真是水深火热,所以一听到说有人提倡争自由,大家便极欢迎,便去附和。这就是欧洲革命思潮的起源。欧洲革命是要争自由,人民为争自由流了无数的碧血,牺牲了无数的身家性命,所以一争得之后,大家便奉为神圣,就是到今日也还是很崇拜。
这种自由学说近来传进中国,一般学者也很热心去提倡,所以许多人也知道在中国要争自由。今天我们来讲民权,民权的学说是由欧美传进来的,大家必须明白民权是一件什么事,并且还要明白民权同类的自由又是一件什么事。从前欧洲人民受不自由的痛苦,忍无可忍,于是万众一心去争自由,达到了自由目的之后,民权便随之发生。所以我们讲民权,便不能不先讲明白争自由的历史。近年欧美之革命风潮传播到中国,中国新学生及许多志士都发起来提倡自由。他们以为欧洲革命象从前法国都是争自由,我们现在革命,也应该学欧洲人来争自由。这种言论,可说是人云亦云,对于民权和自由没有用过心力去研究,没有彻底了解。
我们革命*向来主张三民主义去革命,而不主张以革命去争自由,是很有深意的。从前法国革命的口号是自由,美国的革命口号是独立,我们革命的口号就是三民主义,是用了很多时间、做了很多工夫才定出来的,不是人云亦云。为什么说一般新青年提倡自由是不对呢?为什么当时欧洲讲自由是对呢?这个道理已经讲过了。因为提出一个目标,要大家去奋斗,一定要和人民有切肤之痛,人民才热心来附和。欧洲人民因为从前受专制的痛苦太深,所以一经提倡自由,便万众一心去赞成。假若现在中国来提倡自由,人民向来没有受过这种痛苦,当然不理会。如果在中国来提倡发财,人民一定是很欢迎的。我们的三民主义,便是很像发财主义。要明白这个道理,要辗转解释才可成功。我们为什么不直接讲发财呢?因为发财不能包括三民主义,三民主义才可以包括发财。俄国革命之初实行共产,是和发财相近的,那就是直接了当的主张。我们革命*所主张的不止一件事,所以不能用发财两个字简单来包括,若是用自由的名词更难包括了。
近来欧洲学者观察中国,每每说中国的文明程度太低,政治思想太薄弱,连自由都不懂,我们欧洲人在一二百年前为自由战争,为自由牺牲,不知道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现在中国人还不懂自由是什么,由此便可见我们欧洲人的政治思想比较中国人高得多。由于中国人不讲自由,便说是政治思想薄弱。这种言论,依我看起来是讲不通的。因为欧洲人既尊重自由,为什么又说中国人是一片散沙呢?欧洲人从前要争自由的时候,他们自由的观念自然是很浓厚;得到了自由之后,目的已达,恐怕他们的自由观念也渐渐淡薄;如果现在再去提倡自由,我想一定不像从前那样的欢迎。而且欧洲争自由的革命,是两三百年前的旧方法,一定是做不通的。就一片散沙而论,有什么精采呢?精采就是在有充分的自由,如果不自由,便不能够成一片散沙。从前欧洲在民权初萌芽的时代,便主张争自由,到了目的已达,各人都扩充自己的自由。于是,由于自由太过,便发生许多流弊。所以英国有一个学者叫做弥勒氏的便说:一个人的自由,以不侵犯他人的自由为范围,才是真自由;如果侵犯他人的范围,便不是自由。欧美人讲自由从前没有范围,到英国弥勒氏才立了自由的范围,有了范围,便减少很多自由了。由此可知,彼中学者已渐知自由不是一个神圣不可侵犯之物,所以也要定一个范围来限制他了。若外国人批评中国人,一方面说中国人不懂自由,一方面又说中国人是一片散沙,这两种批评实在是互相矛盾。中国人既是一片散沙,本是很有充分自由的。如果成一片散沙,是不好的事,我们趁早就要参加水和士敏土,要那些散沙和士敏土彼此结合来成石头,变成很坚固的团体,到了那个时候,散沙便不能够活动,便没有自由。所以中国人现在所受的病,不是欠缺自由,如果一片散沙是中国人的本质,中国人的自由老早是很充分了。不过中国人原来没有「自由」这个名词,所以没有这个思想。但是中国人没有这个思想,和政治有什么关系呢?到底中国人有没有自由呢?我们拿一片散沙的事实来研究,便知道中国人有很多的自由,因为自由太多,故大家便不注意去理会,连这个名词也不管了。
这是什么道理呢?好比我们日常的生活,最重要是衣食,吃饭每天最少要两餐,穿衣每年最少要两套,但是还有一件事比较衣食更为重要。普通人都以为不吃饭便要死,以吃饭是最重大的事,但是那一件重要的事比较吃饭还要重大过一万倍,不过大家不觉得,所以不以为重大。这件事是什么呢?就是吃空气,吃空气就是呼吸。为什么吃空气比较吃饭重要过一万倍呢?因为吃饭在一天之内,有了两次或者一次就可以养生;但是我们吃空气,要可以养生,每一分钟最少要有十六次才可舒服,如果不然,便不能忍受。大家不信,可以实地试验,把鼻孔塞住一分钟,便停止了十六次的呼吸,像我现在试验不到一分钟,便很难忍受。一天有二十四点钟,每点钟有六十分,每分钟要吃空气十六次,每点钟便要吃九百六十次,每天便要吃二万三千零四十次。所以说吃空气比较吃饭是重要得一万倍,实在是不错的。像这样要紧,我们还不感觉的原因,就是由于天中空气到处皆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天吃到晚都不用工夫,不比吃饭要用人工去换得来。所以我们觉得找饭吃是很难的,找空气吃是很容易的。因为太过容易,大家便不注意。个人闭住鼻孔,停止吃空气,来试验吃空气的重要,不过是小试验。如果要行大试验,可以把这个讲堂四围的窗户都关闭起来,我们所吃的空气便渐渐减少,不过几分钟久,现在这几百人便都不能忍受。又把一个人在小房内关闭一天,初放出来的时候,便觉得很舒服,也是一样的道理。中国人因为自由过于充分,便不去理会,好比房中的空气太多,我们便不觉得空气有什么重要;到了关闭门户,没有空气进来,我们才觉得空气是个很重要的。欧洲人在两三百年以前受专制的痛苦,完全没有自由,所以他们人人才知道自由可贵,要拚命去争。没有争到自由之先,好像是闭在小房里一样;既争到了自由之后,好比是从小房内忽然放出来,遇着了空气一样。所以大家便觉得自由是很贵重的东西。所以他们常常说「不自由,毋宁死」那一句话。但是中国的情形就不同了。
中国人不知自由,只知发财。对中国人说自由,好像对广西深山的#人说发财一样。#人常有由深山中拿了熊胆、鹿茸到外边的圩场去换东西,初时圩场中的人把钱和他交换,他常常不要,只要食盐或布匹乃乐于交换。在我们的观念内最好是发财,在#人的观念,只要合用东西便心满意足。他们不懂发财,故不喜欢得钱。中国一般的新学者对中国民众提倡自由,就好像和#人讲发财一样。中国人用不着自由,但是学生还要宣传自由,真可谓不识时务了。欧美人在一百五十年以前,因为难得自由,所以拚命去争。既争到了之后,像法国、美国是我们所称为实行民权先进的国家,在这两个国家之内,人人是不是都有自由呢?但是有许多等人,像学生、军人、官吏和不及二十岁未成年的人,都是没有自由的。所以欧洲两三百年前的战争,不过是三〔二〕十岁以上的人,和不做军人、官吏、学生的人来争自由。争得了之后,也只有除了他们这几等人以外的才有自由,在这几等人以内的,至今都不得自由。
中国学生得到了自由思想,没有别的地方用,便拿到学校内去用。于是生出学潮,美其名说是争自由。欧美人讲自由,是有很严格界限的,不能说人人都有自由。中国新学生讲自由,把什么界限都打破了。拿这种学说到外面社会,因为没有人欢迎,所以只好搬回学校内去用,故常常生出闹学风潮。此自由之用之不得其所也。外国人不识中国历史,不知道中国人民自古以来都有很充分的自由,这自是难怪。至于中国的学生,而竟忘却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这个先民的自由歌,却是大可怪的事!由这个自由歌看起来,便知中国自古以来,虽无自由之名,而确有自由之实,且极其充分,不必再去多求了。
我们要讲民权,因为民权是由自由发生的,所以不能不讲明白欧洲人民当时争自由的情形。如果不明白,便不知道自由可贵。欧洲人当时争自由,不过是一种狂热,后来狂热渐渐冷了,便知道自由有好的和不好的两方面,不是神圣的东西。所以外国人说中国人是一片散沙,我们是承认的;但是说中国人不懂自由,政治思想薄弱,我们便不能承认。中国人为什么是一片散沙呢?由于什么东西弄成一片散沙呢?就是因为是各人的自由太多。由于中国人自由太多,所以中国要革命。中国革命的目的与外国不同,所以方法也不同。到底中国为什么要革命呢?直接了当说,是和欧洲革命的目的相反。欧洲从前因为太没有自由,所以革命,要去争自由。我们是因为自由太多,没有团体,没有抵抗力,成一片散沙。因为是一片散沙,所以受外国帝国主义的侵略,受列强经济商战的压迫,我们现在便不能抵抗。要将来能够抵抗外国的压迫,就要打破各人的自由,结成很坚固的团体,像把士敏土参加到散沙里头,结成一块坚固石头一样。中国人现在因为自由太多,发生自由的毛病,不但是学校内的学生是这样,就是我们革命*里头也有这种毛病。所以从前推倒满清之后,至今无法建设民国,就是错用了自由之过也。我们革命*从前被袁世凯打败亦是为这个理由。当民国二年袁世凯大借外债,不经国会通过,又杀宋教仁,做种种事来破坏民国。我当时催促各省马上去讨袁,但因为我们同*之内,大家都是讲自由,没有团体。譬如在西南,无论那一省之内,自师长、旅长以至兵士,没有不说各有各的自由,没有彼此能够团结的。大而推到各省,又有各省的自由,彼此不能联合。南方各省,当时乘革命的余威,表面虽然是轰轰烈烈,内容实在是四分五裂,号令不能统一。说到袁世凯,他有旧日北洋六镇的统系,在那六镇之内,所有的师长、旅长和一切兵士都是很服从的,号令是一致的。简单的说,袁世凯有很坚固的团体,我们革命*是一片散沙,所以袁世凯打败革命*。由此可见,一种道理在外国是适当的,在中国未必是适当。外国革命的方法是争自由,中国革命便不能说是争自由。如果说争自由,便更成一片散沙,不能成大团体,我们的革命目的便永远不能成功。
外国革命是由争自由而起,奋斗了两三百年,生出了大风潮,才得到自由,才发生民权。从前法国革命的口号,是用自由、平等、博爱。我们革命的口号,是用民族、民权、民生。究竟我们三民主义的口号,和自由、平等、博爱三个口号有什么关系呢?照我讲起来,我们的民族可以说和他们的自由一样,因为实行民族主义就是为国家争自由。但欧洲当时是为个人争自由,到了今天,自由的用法便不同。在今天,自由这个名词究竟要怎么样应用呢?如果用到个人,就成一片散沙。万不可再用到个人上去,要用到国家上去。个人不可太过自由,国家要得完全自由。到了国家能够行动自由,中国便是强盛的国家。要这样做去,便要大家牺牲自由。当学生的能够牺牲自由,就可以天天用功,在学问上做工夫,学问成了,知识发达,能力丰富,便可以替国家做事。当军人能够牺牲自由,就能够服从命令,忠心报国,使国家有自由。如果学生、军人要讲自由,便像中国自由的对待名词,成为放任、放荡,在学校内便没有校规,在军队内便没有军纪。在学校内不讲校规,在军队内不讲军纪,那还能够成为学校、号称军队吗?我们为什么要国家自由呢?因为中国受列强的压迫,失去了国家的地位,不只是半殖民地,实在已成了次殖民地,比不上缅甸、安南、高丽。缅甸、安南、高丽不过是一国的殖民地,只做一个主人的奴隶;中国是各国的殖民地,要做各国的奴隶。中国现在是做十多个主人的奴隶,所以现在的国家是很不自由的。要把我们国家的自由恢复起来,就要集合自由成一个很坚固的团体。要用革命的方法,把国家成一个大坚固团体,非有革命主义不成功。我们的革命主义,便是集合起来的士敏土,能够把四万万人都用革命主义集合起来,成一个大团体。这一个大团体能够自由,中国国家当然是自由,中国民族才真能自由。
用我们三民主义的口号和法国革命的口号来比较,法国的自由和我们的民族主义相同,因为民族主义是提倡国家自由的。平等和我们的民权主义相同,因为民权主义是提倡人民在政治之地位都是平等的,要打破君权、使人人都是平等的,所以说民权是和平等相对待的。此外还有博爱的口号,这个名词的原文是「兄弟」的意思,和中国「同胞」两个字是一样解法,普通译成博爱,当中的道理,和我们的民生主义是相通的。因为我们的民生主义是图四万万人幸福的,为四万万人谋幸福就是博爱。这个道理,等到讲民生主义的时候,再去详细解释。
第三讲1[底本原缺第三讲日期。]
民权两个字,是我们革命*的第二个口号,同法国革命口号的平等是相对待的。因为平等是法国革命的第二个口号,所以今天专拿平等做题目来研究。
平等这个名词,通常和自由那个名词都是相提并论的。欧洲各国从前革命,人民为争平等和争自由,都是一样的出力,一样的牺牲,所以他们把平等和自由都是看得一样的重大。更有许多人以为要能够自由,必要得到平等,如果得不到平等,便无从实现自由。用平等和自由比较,把平等更是看得重大的。
什么是叫做平等呢?平等是从那里来的呢?欧美的革命学说,都讲平等是天赋到人类的。譬如美国在革命时候的《独立宣言》、法国在革命时候的《人权宣言》,都是大书特书,说平等、自由是天赋到人类的特权,人类〔他人〕不能侵夺的。天生人究竟是否赋有平等的特权呢?请先把这个问题拿来研究清楚。
从前在第一讲中,推溯民权的来源,自人类初生几百万年以前推到近来民权萌芽时代,从没有见过天赋有平等的道理。譬如用天生的方物来讲,除了水面以外,没有一物是平的,就是拿平地来比较,也没有一处是真平的。好像坐粤汉铁路,自*沙到银盏坳一段本来是属于平原,但是从火车窗外过细考察沿路的高低情况,没有那一里路不是用人工修筑,才可以得平路的。所谓天生的平原,其不平的情形已经是这样。再就眼前而论,拿桌上这一瓶的花来看,此刻我手内所拿的这枝花,是槐花。大概看起来,以为每片叶子都是相同,每朵花也是相同。但是过细考察起来,或用显微镜试验起来,没有那两片叶子完全是相同的,也没有那两朵花完全是相同的。就是一株槐树的几千万片叶中,也没有完全相同的。推到空间、时间的关系,此处地方的槐叶和彼处地方的槐叶更是不相同的,今年所生的槐叶和去年所生的槐叶又是不相同的。由此可见,天地间所生的东西总没有相同的。既然都是不相同,自然不能够说是平等。自然界既没有平等,人类又怎么有平等呢?天生人类本来也是不平等的,到了人类专制发达以后,专制帝王尤其变本加厉,弄到结果,比较天生的更是不平等了。这种由帝王造成的不平等,是人为的不平等。人为的不平等究竟是什么情形,现在可就讲坛的黑板上绘一个图来表明。
第一图不平等
请诸君细看第一图,便可明白。因为有这种人为的不平等,在特殊阶级的人过于暴虐无道,被压迫的人民无地自容,所以发生革命的风潮来打不平。革命的始意,本是在打破人为的不平等,到了平等以后便可了事。但是占了帝王地位的人,每每假造天意做他们的保障,说他们所处的特殊地位是天所授与的,人民反对他们便是逆天。无知识的民众,不晓得研究这些话是不是合道理,只是盲从附和,为君主去争权利,来反对有知识的人民去讲平等自由。因此赞成革命的学者,便不得不创天赋人权的平等自由这一说,以打破君主的专制。学者创造这一说,原来就是想打破人为之不平等的。但是天下的事情,的确是行易知难。当时欧洲的民众都相信帝王是天生的,都是受了天赋之特权的,多数无知识的人总是去拥戴他们。所以少数有知识的学者,无论用什么方法和力量,总是推不倒他们。到了后来,相信天生人类都是平等自由的,争平等自由是人人应该有的事,然后欧洲的帝王便一个一个不推自倒了。不过专制帝王推倒以后,民众又深信人人是天生平等的这一说,便日日去做工夫,想达到人人的平等,殊不知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到了近来科学昌明,人类大觉悟了,才知道没有天赋平等的道理。假若照民众相信的那一说去做,纵使不顾真理勉强做成功,也是一种假平等。像第二图一样,必定要把位置高的压下去,成了平头的平等,至于立脚点还是弯曲线,还是不能平等。这种平等,不是真平等,是假平等。
说到社会上的地位平等,是始初起点的地位平等,后来各人根据天赋的聪明才力自己去造就,因为各人的聪明才力有天赋的不同,所以造就的结果当然不同。造就既是不同,自然不能有平等。像这样讲来,才是真正平等的道理。如果不管各人天赋的聪明才力,就是以后有造就高的地位,也要把他们压下去。一律要平等,世界便没有进步,人类便要退化。所以我们讲民权平等,又要世界有进步,是要人民在政治上的地位平等。因为平等是人为的,不是天生的;人造的平等,只有做到政治上的地位平等。故革命以后,必要各人在政治上的立足点都是平等,好像第三图的底线,一律是平的,那才是真平等,那才是自然之真理。
第二图假平等
欧洲从前革命,人民争平等自由,出了很大的力量,费了很大的牺牲。我们现在要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出力、那样牺牲,便先要知道欧洲在没有革命以前是怎样不平等的情形。上面所绘的第一图,是表示欧洲在没有革命以前,政治上是怎么样不平等的事实。图中所示帝、王、公、侯、伯、子、男等一级一级的阶梯,就是从前欧洲政治地位上的阶级。这种阶级,中国以前也是有的。到十三年前发生革命,推翻专制,才铲平这种不平的阶级。但是中国以前的不平等,没有从前欧洲的那么厉害。欧洲两百多年以前,还是在封建时代,和中国两千多年以前的时代相同。因为中国政治的进化早过欧洲,所以中国两千多年以前便打破了封建制度。欧洲就是到现在还不能完全打破封建制度,在两三百年之前才知道不平等的坏处,才发生平等的思想。中国在两千多年以前便有了这种思想,所以中国政治的进步是早过欧洲。但是在这两百年以来,欧洲的政治进步不但是赶到中国,并且超过中国,所谓后来者居上。
第三图真平等
欧洲没有革命以前的情形,和中国比较起来,欧洲的专制要比中国厉害得多。原因是在什么地方呢?就是在世袭制度。当时欧洲的帝王公侯那些贵族,代代都是世袭贵族,不去做别种事业;人民也代代都是世袭一种事业,不能够去做别种事业。比方耕田的人,他的子子孙孙便要做农夫;做工的人,他的子子孙孙便要做苦工。祖父做一种什么事业,子孙就不能改变。这种职业上不能够改变,就是当时欧洲的不自由。中国自古代封建制度破坏以后,这种限制也完全打破。由此可见,从前中国和外国都是有阶级制度,都是不平等。中国的好处是只有皇帝是世袭,除非有人把他推翻,才不能世袭,如果不被人推翻,代代总是世袭,到了改朝换姓,才换皇帝;至于皇帝以下的公侯伯子男,中国古时都是可以改换的,平民做宰相、封王侯的极多,不是代代世袭一种事业的。欧洲平民间或也有做宰相、封王侯的,但是大多数的王侯都是世袭,人民的职业不能自由,因为职业不自由,所以失了平等。不但是政治的阶级不平等,就是人民彼此的阶级也不平等。由于这个原故,人民一来难到公侯伯子男的那种地位,二来自己的职业又不能自由改变,更求上进,于是感觉非常痛苦,不能忍受。所以不得不拚命去争自由,解除职业不自由的束缚,以求上进;拚命去争平等,打破阶级专制的不平等。那种战争,那种奋斗,在中国是向来没有的。中国人虽然受过了不平等的界限,但是没有牺牲身家性命去做平等的代价。欧洲人民在两三百年以前的革命,都是集中到自由、平等两件事。中国人向来不懂什么是争自由平等,当中原因,就是中国的专制和欧洲比较,实在没有什么厉害。而且中国古时的政治,虽然是专制,二千多年以来虽然没有进步,但是以前改良了很多,专制淫威也减除了不少,所以人民便不觉得十分痛苦,因为不觉得痛苦,便不为这个道理去奋斗。
近来欧洲文化东渐,他们的政治、经济、科学都传到中国来了。中国人听到欧洲的政治学理,多数都是照本抄誊,全不知道改变。所以欧洲两三百年以前的革命,说是争自由,中国人也说要争自由;欧洲从前争平等,中国人也照样要争平等。但是中国今日的弊病,不是在不自由、不平等的这些地方。如果专拿自由、平等去提倡民气,便是离事实太远,和人民没有切肤之痛,他们便没有感觉;没有感觉,一定不来附和。至于欧洲在两三百年以前,人民所受不自由、不平等的痛苦真是水深火热,以为非争到自由平等,什么问题都不能解决,所以拚命去争自由、打平等。因为有这种风潮,所以近两三百年来,一次发生英国革命,二次发生美国革命,三次发生法国革命。美国、法国的革命都是成功的,英国革命算是没有成功,所以国体至今没有改变。英国革命的时候,正当中国明末清初,当时英国人民把皇位推倒,杀了一个皇帝;不到十年,又发生复辟;一直到现在,他们的国体仍旧是君主,贵族阶级也还是存在。美国自脱离英国独立以后,把从前政治的阶级完全打破,创立共和制度。以后法国革命,也是照美国一样,把从前的阶级制度根本推翻。延到现在六年以前,又发生俄国革命,他们也打破阶级制度,变成共和国家。美国、法国、俄国都是世界上很强盛的国家,推原他们强盛的来历,都是由于革命成功的。就这三个革命成功的国家比较,发起最后的是俄国,成功最大的也是俄国。俄国革命的结果,不但是把政治的阶级打到平等,并且把社会上所有资本的阶级都一齐打到平等。
我们再拿美国来讲。美国革命的时候,人民所向的目标是在独立。他们为什么要独立呢?因为他们当时的十三州都是英国的领土,归英国管理。英国是一个专制国家,压迫美国人民比压迫本国人民还要严厉得多。美国人民见得他们自己和英国人民都是同归一个英国政府管理,英国政府待本国人民是那样宽大,待美国人民是这样刻薄,便觉得很不平等,所以要脱离英国,自己去管理自己,成一个独立国家。他们因为独立,反抗英国,和英国战争了八年。后来独立成功,所有在美国的白色人种,政府都一律看待,一律平等。但是对待别色人种便大不相同,比方在美国的非洲黑人,他们便视为奴隶。所以美国独立之后,白人的政治地位虽然是平等,但是黑人和白人比较便不是平等。这种事实,和美国的宪法及独立的宣言便不相符合。因为《独立宣言》开宗明义便说人人是生而平等的,天赋有一定不能少的权利,那些权利便是生命自由和求幸福。后来订定宪法,也是根据这个道理。美国注重人类平等的宪法既然成立以后,还要黑人来做奴隶,所以美国主张平等自由的学者,见到那种事实和立国的精神大相矛盾,便反对一个平等自由的共和国家里头还用许多人类来做奴隶。美国当时对待黑人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形呢?美国人从前对待黑人是很刻薄的,把黑人当作牛马一样,要他们做奴隶、做苦工,每日做很多的工,辛辛苦苦做完了之后,没有工钱,只有饭吃。那种残酷情形,全国人民看见了,觉得是很不公道、很不平等的,和开国宪法的道理太不兼容,所以大家提倡人道主义,打破这种不平等的制度。后来这种主张愈传愈广,赞成这种主张的人便非常之多。于是有许多热心的人,调查当时黑奴所受的痛苦,做成了许多记录。其中最著名的一本书,是把黑奴受痛苦的种种事实编成一本小说,令人人看到了之后,都很有趣味。这本小说是叫做《黑奴吁天录》。自这本书做出之后,大家都知道黑奴是怎么样受苦,便替黑奴来抱不平。当时全美国之中,北方各省没有畜黑奴的,便主张放奴。南方各省所畜的黑奴是很多的,因为南方各省有许多极大的农场,平常都是专靠黑奴去耕种,如果放黑奴,便没有苦工,便不能耕种。南方的人由于自私自利的思想,便反对放奴,说黑奴制度不是一人造起来的。美国人从前运非洲的黑人去做奴隶,好像几十年前欧洲人运中国人到美洲和南洋去做「猪仔」一样,黑奴便是当时非洲的「猪仔」。南方各省反对放奴,说黑奴是他们的本钱,如果要解放,他们一定要收回本钱。当时一个黑奴,差不多要值五六千元,南方各省的黑奴有几百万,总算起来要值几百万万元。因为那种价值太大,国家没有那样多钱去偿还黑奴的东家,所以放黑奴的风潮虽然是发生了很久,但是酝酿复酝酿,到了六十年前才爆发出来,构成美国的南北战争。那次战争,两方死了几十万人,打过了五年仗,双方战争是非常激烈的,是世界最大战争之一。那次战争,是替黑奴打不平、替人类打不平等的,可以说是争平等的战争。欧美从前为争平等的问题,都是本身觉悟,为自己的利害去打仗。美国的南北战争,为黑奴争平等,不是黑人自己懂得要争。因为他们做奴隶的时候太久,没有别的知识,只知道主人有饭给他们吃,有衣给他们穿,有屋给他们住,他们便很心满意足。当时主人间或也有很宽厚的,黑奴只知道要有好主人,不致受十分的虐待;并不知道要反抗主人,要求解放,有自己做主人的思想。所以那次美国的南北战争,所争平等的人,是白人替黑人去争,是自己团体以外的人去争,不是本身的觉悟。那次战争的结果,南方打败了,北方打胜了,联邦政府就马上发一个命令,要全国放奴。南方各省因为打败了仗,只有服从那个命令。自此以后,便不理黑奴,从解放的日起便不给饭与黑奴吃,不给衣与黑奴穿,不给屋与黑奴住。黑人从那次以后,虽然是被白人解放,有了自由,成了美国的共和国民,在政治的平等自由上有很大的希望;但是因为从前替主人做工,便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解放以后不替主人做工,便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没有屋住,一时青*不接,黑奴觉得失了泰山之靠,便感非常的痛苦。因此就怨恨放奴的各省份,尤其怨恨北方那位主张放奴的大总统。那位主张放奴的总统是谁呢?大家都知道,美国有两个极有名的大总统。一位是开国的大总统,叫做华盛顿。现在世界上的人说起开国元勋,便数到华盛顿,因为那位大总统在争人类平等的历史上是很有功劳的。其余一位大总统就是林肯,他就是当时主张放奴最出力的人。因为他解放黑奴,为人类求平等立了很大的功劳,所以世界上的人至今都称颂他。但是当时解放了的黑奴,因为一时没有衣食住的痛苦,便非常怨恨他。现在还有一种歌谣是骂林肯的,说他是洪水猛兽。那些骂林肯的人之心理,好像中国现在反对革命的人来骂革命*一样。现在有知识的黑人,知道解放的好处,自然是称颂林肯;但是无知识的黑人,至今还是恨林肯,学他们的祖宗一样。解放黑奴,是美国历史上一件争平等的事业。所以讲美国最好的历史,第一个时期是由于受英国不平等的待遇,人民发起独立战争,打过了八年仗,才脱离英国,得到平等,成一个独立国家。第二个时期是在六十年前发生南北战争,那次战争的理由,和头一次的独立战争是相同的,打过了五年仗。五年战争的时间,和八年战争的时间虽然是差不多,但是说起损失来,那次五年的战争比较八年的战争牺牲还要大,流血还要多。简单的说起来,美国第一次的大战争,是美国人民自己求独立,为自己争平等。第二次的大战争,是美国人民为黑奴求自由,为黑奴争平等;不是为自己争平等,是为他人争平等。为他人争平等,比较为自己争平等所受的牺牲还要大,流血还要多。所以美国历史是一种争平等的历史。这种争平等的历史,是世界历史中的大光荣。
美国争得平等之后,法国也发生革命,去争平等。当中反复了好几次,争了八十年才算成功。但是平等争成功之后,他们人民把平等两个字走到极端,要无论那一种人都是平等。像第二图所讲的平等,把平等地位不放在立足点,要放在平头点,那就是假平等。
中国的革命思潮是发源于欧美,平等自由的学说也是由欧美传进来的。但是中国革命*不主张争平等自由,主张争三民主义。三民主义能够实行,便有自由平等。欧美为平等自由去战争,争得了之后,常常被平等自由引入歧路。我们的三民主义能够实行,真有自由平等,要什么方法才能够归正轨呢?象第二图,把平等线放在平头上,是不合乎平等正轨的;要象第三图,把平等线放在立足点,才算合乎平等的正轨。所以我们革命,要知道所用的主义是不是适当,是不是合乎正轨,非先把欧美革命的历史源源本本来研究清楚不成功。人民要彻底明白我们的三民主义是不是的的确确有好处,是不是合乎国情,要能够信仰我们的三民主义始终不变,也非把欧美革命的历史源源本本来研究清楚不成功。
美国为平等、自由两个名词,经过了两次战争,第一次争了八年,第二次争了五年,才达到目的。中国向来没有为平等自由起过战争。几千年来,历史上的战争,都是大家要争皇帝;每次战争,人人都是存一个争皇帝的思想。只有此次我们革命,推倒满清,才是不争皇帝的第一次。但是这种不争皇帝的思想,只限于真革命*以内的人才是。说到革命*以外,像北方的曹锟、吴佩孚,名义上虽然赞成共和,但是主张武力统一,还是想专制。如果他们的武力统一成功,别人不能够反抗,他们一定是想做皇帝的。譬如袁世凯在辛亥年推倒满清的时候,他何尝不赞成共和呢?他又何曾主张帝制呢?当时全国的人民便以为帝制不再发生。到了民国二年,袁世凯用武力打败革命*,把革命*赶出海外,便改变国体,做起皇帝来。这般军阀的思想腐败不堪,都是和袁世凯相同的,将来没有人敢担保这种危险不发生。所以中国的革命至今没有成功,就是因为做皇帝的思想没有完全铲除,没有一概肃清。我们要把这种做皇帝的思想完全铲除,一概肃清,便不得不再来奋斗,再来革命。
中国现在有许多青年志士,还是主张争平等自由。欧洲在一两百年以来,本是争平等自由,但是争得的结果,实在是民权。因为有了民权,平等自由才能够存在;如果没有民权,平等自由不过是一种空名词。讲到民权的来历,发源是很远的,不是近来才发生的。两千多年以前,希腊、罗马便老早有了这种思想。当时希腊、罗马都是共和国家。同时地中海的南方有一个大国叫做克塞支1[今译迦太基。],也是一个共和国。后来有许多小国继续起来,都是共和国家。当时的希腊、罗马名义上虽然是共和国家,但是事实上还没有达到真正的平等自由,因为那个时候,民权还没有实行。譬如希腊国内便有奴隶制度,所有贵族都是畜很多的奴隶,全国人民差不多有三分之二是奴隶;斯巴达的一个武士,国家定例要给五个奴隶去服侍他。所以希腊有民权的人是少数,无民权的是大多数。罗马也是一样的情形。所以二千多年以前,希腊、罗马的国家名义虽然是共和,但是由于奴隶制度,还不能够达到平等自由的目的。到六十年前美国解放黑奴,打破奴隶制度,实行人类的平等以后,在现在的共和国家以内才渐渐有真平等自由的希望。但是真平等自由是在什么地方立足呢?要附属到什么东西呢?是在民权上立足的,要附属于民权。民权发达了,平等自由才可以长存;如果没有民权,什么平等自由都保守不住。所以中国国民*发起革命,目的虽然是要争平等自由,但是所定的主义和口号还是要用民权。因为争得了民权,人民方有平等自由的事实,便可以享平等自由的幸福。所以平等自由,实在是包括于民权之内。因为平等自由是包括在民权之内,所以今天研究民权的问题,便附带来研究平等自由的问题。
欧美革命,为求平等自由的问题来战争,牺牲了无数的性命,流了很多的碧血。争到平等自由之后,到了现在,把平等自由的名词应该要看得如何宝贵,把平等自由的事实应该要如何审慎,不能够随便滥用。但是到现在究竟是怎么样呢?就自由一方面的情形说,前次已经讲过了,他们争得自由之后,便生出自由的许多流弊。美国、法国革命至今有了一百多年,把平等争得了,到底是不是和自由一样,也生出许多流弊呢?依我看起来,也是一样的生出许多流弊。由于他们已往所生流弊的经验,我们从新革命,便不可再蹈他们的覆辙,专为平等去奋斗,要为民权去奋斗。民权发达了,便有真正的平等,如果民权不发达,我们便永远不平等。
欧美平等的流弊究竟是怎么样呢?简单的说,就是他们把平等两个字认得太呆了。欧美争得平等以后,为什么缘故要发生流弊呢?就是由于民权没有充分发达,所以自由平等还不能够向正轨道去走。因为自由平等没有归到正轨,所以欧美人民至今还是要为民权去奋斗。因为要奋斗,自然要结团体。人民因为知道结团体的重要,所以由于奋斗的结果,便得到集会结社的自由。由于得到这种自由,便生出许多团体,在政治上有政*,在工人中有工*。现在世界团体中最大的是工*。工*是在革命以后,人民争得了自由,才发生出来。发生的情形是怎么样呢?最初的时候,工人没有知识,没有觉悟,并不知道自己是处于不平等的地位,也不知道受资本家有很大的压迫;好像美国黑奴只知道自祖宗以来都是做人的奴隶,并不知道奴隶的地位是不好,也不知道除了奴隶以外另外还有自由平等一样。当时各国工人本来不知道自己是处于什么地位,后来于工人之外,得了许多好义之士替工人抱不平,把工人和资本家不平等的道理宣传到工人里头,把他们唤醒了,要他们固结团体和贵族及资本家抵抗,于是世界各国才发生工*。工*和贵族及资本家抵抗,是拿什么造〔做〕武器呢?工人抵抗的唯一武器,就是消极的不合作,不合作的举动就是罢工。这种武器,比较军人打仗的武器还要厉害得多。如果工人对于国家或资本家有要求不遂的,便大家联合起来,一致罢工。那种罢工,影响到全国人民,比较普通的战争也不相上下。因为在工人之外,有知识极高的好义之士做领袖,去引导那些工人,教他们固结团体,去怎么样罢工。所以他们的罢工一经发动,便在社会上发生很大的力量。因为有了很大的力量,工人自己才感觉起来,要讲平等。英国、法国的工人,由于这种感觉,要讲平等,看见团体以内引导指挥的领袖都不是本行的工人,不是贵族便是学者,都是从外面来的;所以他们到了团体成功,便排斥那些领袖。这种排斥领袖的风潮,在欧洲近数十年来渐渐发生了。所以起这种风潮的原故,便是由于工人走入平等的迷途,成了平等的流弊。由于这种流弊发生以后,工*便没有好领袖去引导指挥他们,工人又没有知识去引导自己,所以虽然有很大的团体,不但是没有进步,不能发生大力量,并且没有人去维持,于是工*内部渐渐腐败,失却了大团体的力量。
工人的团体不但是在外国很多,近十多年来中国也成立了不少。中国自革命以后,各行的工人都联合起来,成立团体。团体中的领袖,也有很多不是工人的。那些团体中的领袖,固然不能说个个都是为工人去谋利益的,其中假借团体的名义、利用工人为自己图私利的当然是很多,但是真为大义去替工人出力的也是不少。所以工人应该要明白,应该要分别领袖的青红皂白。现在中国的工人讲平等,也是发生平等的流弊。譬如前几天我收到由汉口寄来的一种工报,当中有两个大标题,第一个标题是「我们工人不要穿长衣的做领袖」,第二个标题是「我们工人奋斗,只求面包,不问政治」。由于这种标题,便可知和欧美工*排斥非工人做领袖的口调是一样。欧美工人虽然排斥非工人的领袖,但是他们的目标还是要问政治。所以汉口工人的第二个标题,便和欧美工人的口调不能完全相同。因为一国之内,人民的一切幸福都是以政治问题为依归的。国家最大的问题就是政治,如果政治不良,在国家里头无论什么问题都不能解决。比方中国现在受外国政治经济的压迫,一年之内损失十二万万元,这就是由于中国政治不良,经济不能发达,所以每年要受这样大的损失。在这种损失里头,最大的是进口货超过出口货每年有五万万元,这五万万元的货都是工人生产的,因为中国工业不发达,才受这种损失。我们拿这个损失的问题来研究。中国工人所得工价是世界中最便宜的,所做的劳动又是世界中最勤苦的,一天能够做十多点钟工。中国的工价既是最便宜,工人的劳动又是最勤苦,和外国工业竞争,照道理讲,当然可以操胜算。为什么中国工人所生产的出口货,不能敌外国工人所生产的进口货呢?为什么我们由于工业的关系,每年要损失五万万元呢?此中最大的原因,就是中国政治不良,我们的政府没有能力。如果政府有了能力,便可以维持这五万万元的损失,我们能够维持这五万万元的损失,便是每年多了五万万元的面包。中国政府有能力,怎么样可以维持五万万元的损失呢?如果政府有能力,便可以增加关税,关税加重,外国的洋货自然难得进口,中国的土货便可以畅销,由此全国的工人每年便可以多进五万万元。但是照汉口工人寄来报纸上的标题讲,工人不问政治,既然不问政治,自然不要求政府增加关税,抵制洋货,提倡土货;不抵制洋货提倡土货,中国就不制造土货;不制造土货,工人便没有工做;工人连工都没有做,那里还有面包呢?由此可见,工人无好领袖,总是开口便错。这样的工人团体断不能发达,不久必归消灭。因其太无知识了,不知道面包问题就是经济问题。政治和经济两个问题,总是有连带关系的,如果不问政治,怎么样能够解决经济的面包问题来要求面包呢?汉口工人的那种标题,便是由于错讲平等生出来的流弊。
所以,我们革命不能够单说是争平等,要主张争民权。如果民权不能够完全发达,就是争到了平等,也不过是一时,不久便要消灭的。我们革命主张民权,虽然不拿平等做标题,但是在民权之中便包括得有平等。如果平等有时是好,当然是采用;如果不好,一定要除去。像这样做去,才可以发达民权,才是善用平等。
我从前发明过一个道理,就是世界人类其得之天赋者约分三种:有先知先觉者,有后知后觉者,有不知不觉者。先知先觉者为发明家,后知后觉者为宣传家,不知不觉者为实行家。此三种人互相为用,协力进行,则人类之文明进步必能一日千里。天之生人虽有聪明才力之不平等,但人心则必欲使之平等,斯为道德上之最高目的,而人类当努力进行者。但是要达到这个最高之道德目的,到底要怎么样做法呢?我们可把人类两种思想来比对,便可以明白了。一种就是利己,一种就是利人。重于利己者,每每出于害人亦有所不借。此种思想发达,则聪明才力之人专用彼之才能,去夺取人家之利益,渐而积成专制之阶级,生出政治上之不平等。此民权革命以前之世界也。重于利人者,每每至到牺牲自己亦乐而为之。此种思想发达,则聪明才力之人专用彼之才能,以谋他人的幸福,渐而积成博爱之宗教慈善之事业。惟是宗教之力有所穷,慈善之事有不济,则不得不为根本之解决,实行革命,推翻专制,主张民权,以平人事之不平了。从此以后,要调和三种之人使之平等,则人人当以服务为目的,而不以夺取为目的。聪明才力愈大者,当尽其能力而服千万人之务,造千万人之福。聪明才力略小者,当尽其能力以服十百人之务,造十百人之福。所谓「巧者拙之奴」,就是这个道理。至于全无聪明才力者,亦当尽一己之能力,以服一人之务,造一人之福。照这样做去,虽天生人之聪明才力有不平等,而人之服务道德心发达,必可使之成为平等了。这就是平等之精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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