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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石洪髙忠憲公詩集清雍正本的價值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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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髙忠憲公詩集》清雍正本的價值

蘭石洪

兰石洪(—),男,湖南岳阳人,南京师范大学诗词学博士,贵州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诗词文学及文化研究。著有《清前中期题画词研究》等。

摘要:清代髙嶐父子在髙攀龍門生陳龍正所刻《髙忠憲公詩集》的基礎上,參校髙氏日記、手稿等一手資料,重新編刻髙氏詩集。重刻本在髙氏詩集各版本中收詩最全,校勘嚴謹,最具版本價值,亦有重要思想價值。緣於多種原因,此書未入編四庫及存目,流傳極少。

關鍵詞:髙攀龍詩集雍正本版本價值思想價值

(詩集被收錄在《無錫文庫》第4輯)

一、序言

髙攀龍(—)詩在宋明理學家獨具特色。後人對其評價很髙,清沈德潛云:“忠憲詩無意學陶,天趣自會,羽翼名教,人不以‘擊壤’一派為髙,益信定山(莊昶)、甘泉(湛若水)非風雅之宗也。”1)認為其詩平淡天成、神似陶詩,無理學詩人之习氣。錢穆認為其詩“率真清淡”,視他為“理學詩宗”,選髙氏詩一百多首入編《理學六家詩鈔》2)。髙氏罹難後,其門人陳龍正編刻髙氏詩集,收詩不全且錯誤較多。雍正年間,髙氏後裔髙嶐父子重新增訂編刻《髙忠憲公詩集》,收詩最全而又校勘嚴謹,最具版本價值和思想價值。本文以南京圖書館收藏的《髙忠憲公詩集》清雍正刻本為例,兹對此書價值加以論述。

二、正文

1.《髙忠憲公詩集》清雍正刻本特點

雍正十二年(),髙攀龍後裔髙嶐與子廷珍、廷琛重新編刻《髙忠憲公詩集》(後文簡稱雍正本)。此書按詩體釐為八卷,版式為半叶九行行十九字白口四周單邊。版心鐫“忠憲公詩集”及卷次,目錄頁鐫有“從孫嶐同男廷琛、廷珍重編”。卷首依次有葉德輝宣統二年()收藏題簽、王澍雍正十二年()序以及崇禎九年()髙氏門人馬世竒、陳龍正原序,卷尾附有髙廷珍跋。南京圖書館、復旦大學圖書館、福建圖書館藏有此书。此刻本跟髙氏詩集其他版本相較,具有三个優點。

第一,收錄詩歌最全。此刻本收錄髙氏詩首,基本涵蓋了髙攀龍生平創作的絕大部分詩歌(筆者另外輯出不見此書的髙氏詩9首,詳後附錄),在髙氏詩集各種版本中收錄最全(其他各版本收詩數量詳後)。下面是雍正本各卷收詩數目統計:卷一四言24首;卷二五古90首;卷三五律48首;卷四五絕65首;卷五六言絕6首;卷六七古6首;卷七七律首;卷八七絕81首,總計首。但此書將排律《贈邊郡侯考績》當成9首五絕收入卷四五絕中,另五古《對菊》與《採菊》其二、七律《飲酒》與《偶成》實為一詩,而雍正本以不同詩題重複收錄,故此刻實際收詩首。

第二,集髙氏詩集版本之長。此書刻印精良,保存較好,《髙忠憲公詩集》崇禎刻本(後文簡稱崇禎本)漫漶幾不可讀,鈔本《髙子未刻稿》及鈔本《髙子遺書》中亦有不少詩大块浸漬而不可辨識。此書專收詩,又保留了崇禎本按詩體分卷編排的體例,有序、跋、目錄,而刻本《髙子遺書》、鈔本《髙子遺書》、《髙子未刻稿》均為詩文混編,前二書無目錄,鈔本《髙子未刻稿》、《髙子遺書》不著編者姓氏,無序跋,無法判定著者及成書時間。

第三,最具校勘價值。髙氏詩集其他各版本詩題、詩句互有異同,存在不少錯訛。此書髙廷珍《髙忠憲公詩集跋》云:“廷珍謹集家藏忠憲手筆,若未刻稿、日記諸書增輯成帙,分為八卷,重登梨棗,以公海内。”髙嶐父子據家藏髙氏詩稿、手筆、未刻稿、日記等第一手材料進行校勘,掌握原始材料多,校勘嚴謹,可信度髙。跟家藏髙氏詩稿真跡相比,此刻本除對髙氏手寫字體的規範及詩體重新編排之外,其他基本一致。此刻本基本校正了髙氏詩集其他版本錯誤,如陳龍正編次《髙子遺書》及《髙忠憲公詩集》中的很多錯訛。

雍正本也有不足。如前面提到的將五排當做五絕編排的體例錯誤以及重複收錄同一首詩,又如《水居題壁》二詩刻在髙氏水居壁上,刻本《髙子遺書》錄其一,雍正本反將二詩漏收。

2.雍正本與髙氏詩集其他版本的源流關係

髙氏詩集其他版本主要有以下幾種:

(1)髙忠憲公詩手稿真跡(後文簡稱手稿本)不分卷,民國十三年()上海文明書局石印本。此書據髙攀龍手稿真跡刊印。手稿按詩體分類鈔寫,裏面有不少筆墨添改痕跡。收藏者秦臻認為此稿是髙家所藏髙攀龍手書詩稿真跡,秦氏《髙忠憲公詩手稿跋》云:“此髙忠憲公詩手稿也……予於亂後得之,同里沈君旭亭藏公手剳一通。急假之與此合對筆墨,的出一手,以視《髙子遺書》,所刻詩亦較多,其為公手書底稿無疑。”此手稿五律《閉户吟》三首中两首有修改痕跡,改定詩和原詩分別被刻本《髙子遺書》(陳龍正編次)、雍正本收錄,可見陳龍正及髙嶐都曾看到此手稿,只是取捨不同罷了,亦可證實秦氏判斷是準確的。此手稿收詩首,其中1首七絕不見雍正本(此詩未收純係髙嶐疏漏,如重複錄同一首詩之誤)。

(2)髙攀龍詩文殘稿一卷,有清冒廣生、葉恭綽等題跋,《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著錄3),現藏上海圖書館。

(3)髙子遺書(後文簡稱遺書)十二卷,明崇禎五年()陳龍正編次,錢士昇刻印。此書卷六專收髙氏詩首,錯訛較多。《四庫全書》據此刻入編。

(4)髙忠憲公詩集八卷,崇禎丙子()髙氏門人陳龍正、馬世竒編刻。版式為半叶九行十九字白口四周單邊。書前有馬世竒、陳龍正序,按詩體釐為八卷,《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著錄4),現藏國家圖書館。

(5)髙子詩集八卷文集六卷(後文簡稱乾隆本),清華希閔乾隆七年()校印。版式為半叶九行行十九字白口四周單邊單鱼尾,《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著錄5)。

(6)髙子未刻稿六卷,清鈔本,《中國善本書提要》著錄6),現藏台灣,筆者曾寓目南京圖書館此書縮微膠捲。此書卷四“御部”鈔錄不見刻本《髙子遺書》詩95首,其中5首重出,實際收詩90首。此書2首七絕不見雍正本。

(7)髙子遺書不分卷,清鈔本,南京圖書館藏。書內鈐有清戴志熙(—)“石湖詩孫”、“木樨皂館范氏藏書”等藏書印。此書第一册錄詩首,此書4首七絕不見雍正本,雍正本8首詩不見此書。

上述第1、2種稿本是雍正本的參校本。髙嶐父子編刻雍正本時采用了包括髙氏手書詩稿在内的第一手材料進行校勘,校正了刻本《髙子遺書》諸多錯訛。第3、4種均為陳龍正整理編刻,錯訛較多,且收錄不全,故髙嶐父子“廣加搜輯”,重梓刊印。雍正本王澍《重刻髙忠憲公詩集序》云重刻原因:“今文孫和鳴(按指髙嶐)以先生向有專刻,而遺板漫漶,至不可卒讀,因為之廣加搜輯,釐為八卷重梓以公。”雍正本髙廷珍跋亦云:“家君子取忠憲詩稿命廷珍曰:‘表章之責,是在後人。’”王澍提到髙攀龍詩集“向有專刻”和髙嶐父子所云“家藏忠憲詩稿”均應指崇禎本。雍正本保留了崇禎本體例、版式特徵及陳、馬原序,可見崇禎本是雍正本的底本。第5種《髙子詩集》版式特徵及體例同於雍正本,是雍正本的重刻本。髙攀龍從孫髙芷生與子髙嵀、髙嶐、髙嶒等人於康熙己巳()年重刻《髙子遺書》,其書扉頁框上小字云:“未刻稿向有偽本流傳,係良知家所改竄,今已將真稿次第付梓,不日行世,識者辨之。”可知髙氏後人將髙攀龍“真稿”全面整理,“次第付梓”,髙氏後裔和著名刻書家華希閔共同整理髙氏著作,乾隆七年《髙子全書》(或稱《髙子遺書》)刊印,包括《髙子詩集》八卷、《髙子文集》六卷等9種高氏著作。第6、7種鈔本,髙芷生父子曾提及看到的“未刻稿”可能是鈔本《髙子未刻稿》,既經“良知家改竄”,可知雍正本並未參考此書,如雍正本《辛酉人日依韵和友人舟中賞雪》詩題跟手稿本一致,而这二種鈔本均作《辛酉人日舟中賞雪和韵同何天玉抵足舟中》,可見此二種鈔本出自一個系統。此二書各有詩逸出雍正本,可見雍正本與此二書關聯不大。

3.雍正本的校勘價值

《髙子遺書》崇禎刻本身存在不少錯訛,康熙己巳()年髙氏後人重刻遺書時“一遵幾亭先生(按指陳龍正)原本,不敢稍有更易,以取戾前賢人焉。”(髙芷生跋)。後來四庫本據崇禎本遺書入編。故遺書諸刻以訛傳訛,貽誤後人實在不少。康熙己巳刻本遺書内有“從孫芷生同男嵀、嶐、嶒恭校”,可見髙嶐當年曾參與校訂遺書。44年後,髙嶐重刻髙氏詩集時却不再盲從“幾亭先生原本”,能夠糾正遺書諸多錯訛,嘉惠後學。雍正本對遺書所收詩歌的校正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增訂脫漏,改正書寫錯誤。如遺書《幽居四樂》其一“吾獨深閉閤”後脫二句“自抱獨往志,難與俗妄合”,遺書《東溟先生七十壽言》無詩序,雍正本均據手稿補上。又如《讀書山中季弟携具見过》中“蘭池生清陰”,“池”“地”形近,遺書遂將“池”誤鈔成“地”,筆者對四庫全書進行电子檢索,古代並無“蘭地”組合用法,可知“蘭地”誤。再如《謫居》小序“庭有盆池,池有竹石……月明靜夜,則活火焚香……意興既盡,恬然而卧”,遺書將“盆池”鈔成“盆鱼”,“池有竹石”脫一“池”字,“則活火焚香”脫一“則”字,“意興既盡”中“盡”作“極”,“盆池”狀池如盆,極言其小,且源自程顥典故:“書窗前有茂草履物,或勸之芟,曰:‘不可,欲常見造物生意。’又置盆池,畜小魚數尾,時時觀之。或問其故,曰:‘欲觀萬物自得意’”(見張九成《橫浦心傳錄》卷中),高氏熟諳程朱理學,設“盆池”目的正同於程顥意,而“盆鱼”則無從索解;“意興既盡”顯得自然,符合髙氏不以贬謫為念、恬然自適的心態,而“意興既極”这種表達顯得突兀不自然。

第二,糾正錯訛。如《賞花》詩小序“世事可虞,得與諸公把酒看花”,崇禎及康熙本遺書均同於雍正本,而四庫本遺書作“樂事難逢,得與諸公把酒看花”,髙氏生當明季,國事日靡,可憂可歎者多,“世事可虞”更能體现髙氏對國事的憂念。又《程酒詩》詩集、手稿及鈔本遺書均作“哲者以怡性”,而遺書作“哲者以悟性”,此詩表明高氏對酒“微醺憶堯夫,止酒見淵明”的態度,像陶淵明和邵雍那樣飲酒適度,以酒為娛,故曰“怡性”,而遺書所云哲人以酒“悟性”則非儒家人士對酒的態度了。又《靜坐吟》其四“亮哉君子心,寧為一物牽”,遺書“寧”作“不”,很明顯“寧”表反問語氣,比“不”字句式陳述語氣的表達效果要強烈得多。

第三,改正詩題。像《水居》其三遺書改題為《湖上》,《水居詩五首》其五遺書改題為《即事》,这樣改动詩題顯得太隨意,所改詩題意義顯過寬泛。再如《丙午元日》“歲冗今朝靜,閉門春色深。安居知帝力,觀物見天心。柏葉休辭醉,梅花已可吟。但於叢竹里,日日听春禽”,遺書題作《丙午元夕》。“元日”指正月初一日,出自《書·舜典》“月正元日,舜格於文相祖”,而“元夕”則指元宵節。此詩所寫為正月初一白日祥和景色,而非元宵晚景。

遺書中此類錯訛很多,毋須贅述,雍正本均據髙氏手稿予以訂正。當然,雍正本以手稿本為參校本,但對手稿本也並非照搬,因手稿本毕竟是手寫體,存在書寫不規範情况,出现了不少明代習見的簡體俗體寫法,如手稿本中“日暮”常寫作“日莫”,“煙”常寫作“烟”;“蟲”作“虫”上多一撇,“還”作“还”,“蓋”作“盖”等,而雍正本將这些字改成規範字體。另外,雍正本將手稿中異體字改成通行字,如將“炤”改“照”、“啣”改“銜”、“珎”改“珍”等。又如《水居三首》其二手稿作“長嗜水山緣”,“水山”不合习慣表達方式,故雍正本改為“長嗜山水緣”。

但雍正本也有个別鈔錯之處,如《蔡觀察貽余禪衣成夜坐詩寄謝》“獲此領中珠,不啻腰纏金。欲悉此中玄,何時来盍簪”中“領中”,手稿本及遺書作“頷下”,“頷中珠”典出自《莊子·列御寇》:“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而“領中珠”無從索解,係“領”“頷”形近而誤。

遺書收詩仅首,但錯誤很多,改动隨意性較大。再如鈔本《髙子未刻稿》、《髙子遺書》詩題跟手稿本略有出入,雍正本一般以手稿本為準校正。可以說雍正本較好地保持了髙氏詩歌原貌,故此刻本最具版本校勘價值。

4.雍正本的思想價值

崇禎本陳龍正序云髙氏詩“絕作歡愉者十居八九”,馬世竒序則云其詩“温柔敦厚”,崇禎本及遺書所收髙氏詩不全,從雍正本比遺書多出的首詩來看,髙詩其實並非一味“歡愉”“溫柔”,有怨憤悲切,有哲思靈感等,有着獨特的思想價值。

第一,揭露明季政治黑暗、民生凋敝的社會现實。如抨擊政治黑暗、官吏貪墨《送傅儼栗二尹》、《送裴公祖》等詩,前者云“仕宦鮮自立,竞橐黄金歸。即有失官去,金多足自肥”。或感慨世道人心之頹敗:“云胡末世下,竞為私欲牽。好恶隨異同,是非謬天淵。”(《贈許襄明》),“悠悠世中人,唯諾工相欺。趨利較毫末,焉知黾與淄”(《贈別周懷魯中丞》)。或反映明末激烈黨爭,如《有鳥》詩人借披霞吸露、無所畏惧、翱翔六合的竒鳥形象來寄寓自己跟東林同志倡言講學、排擊流俗的志趣,詩中“林鳥紛相攻,啾啾一何忮”可與髙氏子髙世寧所編《髙忠憲公年譜》“(萬曆)四十三年乙卯()”條“方從哲當國,群小黨比鄭戚,日以攻東林為事,苛求於林下諸賢”7)參看,暗寓朝中肖小對東林講學君子的攻訐。《潤州王使君考績邑宰徵詩漫賦》前十八句集中概括了當時民不聊生、官横吏暴的现實圖景:“民生何艱難,賦斂歲轉促。兼之漁奪吏,虎視欲逐逐。彌縫無端倪,巧取在罰贖。紛然召訐訟,努力窮案牘。推鞫與榜笞,華星至明旭。既得勤敏聲,喜茲裝囊足。皂隸有歡顏,空村惟痛哭。豈惟誅求盡,成此狠戾俗。窮谷無寧居,焉用彼民牧。”这些詩體現了髙氏关懷现實的政治情懷。

第二,有助於瞭解髙氏哲學思想的發展變化。如雍正本中性理詩《庚子十月作括語二首》(39歲作)、《丁未三月水居靜坐(六首)》(46歲作)不見於髙氏詩集其他版本,雍正本這八首詩當爲髙嶐父子據家藏髙氏日記增入,髙世寧所編《髙忠憲公年譜》“(萬曆)三十五年丁未,四十六歲”條云:“《日記》云:二十八日至水居靜坐,見得目之視、耳之听皆是此心之靈,此心之靈充塞無際,默識而存之,更無余事矣。故有詩曰:

此事须從靜裏求,不求徒靜祗悠悠。既竭吾才方卓立,莫教日月過時休(其一)……

為學須知要欲仁,然仁仁至始能依。工夫更莫虧終食,三月繇茲可不違(其三)。……”8)髙氏極為重視靜坐之功,認為學者“終不可無端居靜定之力”9),髙氏33歲謫赴揭陽途中“嚴立規程,以半日靜坐,半日讀書……默坐澄心,體認天理”(《困學記》,遺書卷三)。髙氏寫这些詩時坚持靜坐已十三年。其一謂靜坐非如佛道空寂之“徒靜”,需在靜中“體認天理”,且要堅持不懈;其三是对為學宗旨在於“仁”的闡釋。又《丙寅清明日偶成》云:

聖門何術最為玄,性善真宗玅不傳。卻是拈花微笑者,莫將精意落言詮。(其二)

堯舜垂衣拱已時,天然真色復何為。欲知性善無言妙,此處端倪尚可窺。(其三)

丙寅()清明為陰曆三月十一日,六日後(三月十七日)髙氏赴水殉難,此三詩為髙氏最晚詩作,手稿本不載。髙氏之學“以性善為宗,以居敬格物為要”10),此二詩可謂髙氏畢生體悟聖道的精詣所在,其二兼用佛、道典故,“拈花微笑”寓意聖道“性善”之玄妙,難以“言詮”,这是聖道之髙;其三是對上詩“性善”的解釋,堯舜垂拱而治,風俗淳朴,純依人本性而然,即順乎“天然真色”之人性,这是聖道之常。这两首詩用樸素的語言闡發深刻哲理,體現髙氏之學已臻於“平淡而山髙水深”的妙境。

第三,體现髙氏“恬然自適”背後複雜微妙的心理。遺書側重選“溫柔”“愉悅”之詩,其實髙氏有不少平淡中隱含怨憤的詩。一類是藉助比興手法的寄託之作,如《秋雨歎》刻畫“淫潦不肯休,狂飆日相惱”中“芳意窘不舒,丹心空自抱”的葵花形象,《遊仙詩》在天上“軒轅居”“抽思棄穢滓,餐化空肌膚”的遊歷等。另一類是髙氏秉直耿介、落落寡合个性的袒露:“俗韵既難叶,佳辰常獨遊”(《甲午正月十四日雪後遊山》),“幽人夜未眠,月出每孤往”(《夜步》)等。髙氏自34歲至60歲一直賦閒在家,詩中流露的孤獨、寂寞、狷介之情是他有志用世而又壯志難酬苦闷心境的反映,这有助於我们瞭解髙氏豐富的情感世界。

5.雍正本未能入編四庫原因考察

髙氏著作除遺書外,其《春秋孔義》、《周易孔義》也入編四庫,其《二程節錄》《正蒙釋》入編四庫存目,但其詩集——雍正本卻未收入。雍正本葉德輝《髙忠憲公詩集》卷首題簽云:“四庫別集類著錄《髙子遺書》十二卷,中有詩一卷,不全,此則全稿(按:並非全稿)也。然四庫未收,亦未存目。而刻在乾隆以前,不知何以未曾採進,豈當時館臣無知之者耶?……(公)固不必以詩文見重,而英華發外,自具雅音。朱竹垞彝尊《靜志居詩话》摘其四言《水居》、五言《靜坐吟》,皆沖淡夷犹,逼近陶韋,其他集中各體殊多。見道之言,格律清和,無道學家語氣。”葉氏髙度讚譽其詩,並對雍正本未被四庫著錄,流傳甚少,感到遺憾。

雍正本為何未能入編四庫?

作為版本學家,葉德輝亦有失察之處。其實髙攀龍著作在乾隆年間曾遭禁燬,禁燬原因首先在於髙氏奏疏中有涉及滿夷的“違礙”處,故髙氏著述同晚明諸大臣奏疏一樣遭遇禁燬。乾隆四十七年二月大學士英廉摺云:“……至現在奉旨,將明代奏疏廣為搜採,裒集成編,此項書籍內間載入奏疏之本,或可備採錄之處,臣等亦於書內詳加查檢,視其有無違礙者逐篇抽燬。”11)賈逸君先生《清代文字獄考略》亦云:“明隆慶(穆宗)以後,奏議文錄,若髙拱、張居正、葉向髙、髙攀龍、鄒元標、楊漣、左光斗、熊廷弼、孫承宗、倪元璐、盧象昇諸家,絲帙寸札,皆遭焚禁。”12)可見當時文禁之酷。查閱清宮檔案,《髙子遺書》赫然列入“禁燬”書單:乾隆四十三年六月十六日,江蘇巡撫楊魁奏呈續繳違礙書籍單中有“《髙子遺書》”;乾隆四十四年四月初八日,江蘇巡撫楊魁奏續繳應燬書籍並再實力妥辦摺附清單中有“《髙子遺書》”;乾隆四十四年四月二十日,山東巡撫國泰国奏彙解違礙書籍並分繕清單呈覽摺附清單一中有“《髙子遺書》”13)。弘曆於乾隆四十五年四月向英廉頒發諭旨,經過四庫館臣的將近兩年的逐篇檢查和抽燬,晚明名臣部分著作“改頭換面”入編四庫。葉裕仁《髙子遺書》跋反映了髙氏著述先禁燬後入編四庫的真實情形:“(遺書)再刻於國朝康熙己巳,乾隆時會遭禁燬,挾藏家甚尟。迨髙宗純皇帝收入四庫書中,乃稍稍複出。”14)

髙氏著述遭禁燬的另一個原因是乾隆對東林講學的公開否定。清初世人諱言講學,很多人將明亡歸咎於黨爭。加之明亡後不少東林黨人參與抗清鬥爭,清統治者對此非常不滿,清髙宗借《四庫全書》的編纂,公开、明確地否定東林書院講學:“蓋有講學必有標榜,必有門户,尾大不掉,必致國破家亡,漢、宋、明其殷鑒也。夫致國破家亡,黎民受其塗炭者不可勝數,而方以死節殉難者多為有光於古,收講學之效;則是效也,徒成其為害。真所謂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而已。”15)四庫館臣善於體察乾隆用心,希聲附影,他们編撰四庫全書,對東林學派人物大加韃伐,如鄒元標、左光斗、楊漣、錢士昇、葉向髙等東林黨人著述均列入禁燬之列,直到乾隆後期才有少數東林黨人如顧憲成、髙攀龍等人著述入編四庫。

髙攀龍詩主要寫自己的閒適生活及心境,涉及政治不多,對清統治者来說並没有什么“違礙”,為何在髙氏他書入編四庫或存目時,而此書卻不能“解凍“呢?筆者認為可能在于雍正本保留有陳龍正、馬世竒序文。陳龍正於南明弘光元年()六月清军陷落南京時絕药而卒,其著作“《策議序》等篇,俱有違礙,應全燬”16),其著作《幾亭全書》在清代一直被禁燬。馬世竒《澹寧居集》“語有違礙”,而被列入乾隆四十二年兩江總督髙晉奏續繳違礙書籍板片摺所附清單內17)。加之高氏不以詩見重於世,故四庫館臣不敢將有陳、馬作序的“違礙”禁書——雍正本入編四庫。

三、結語:儒宗之詩,流傳極少

在清統治者的威劫下,髙氏詩集流佈遭遇毀滅性打擊。據筆者統計,崇禎本僅存1本,雍正本僅存3本,乾隆本僅存4本18),清目錄文獻如《郘亭知見傳本書目》(莫友芝撰、傅增湘訂補)、《弢園藏書目》(王韜藏編)等書均未著錄此書,大型叢書《四部叢刊》、《四部備要》、《叢書集成》、《續修四庫全書》均失收此書。可見此書流傳極為罕見。

附錄:不見雍正本的9首集外詩:

注釋:

1)沈德潛《明詩別裁集》卷九,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

2)錢穆《理學六家詩鈔·自序》,台灣中華書局年版,第1頁。其餘五家為邵雍、朱熹、陳獻章、王陽明、陸世儀,將髙氏詩歌與之并論,可見髙攀龍在理學詩人中之地位。

3)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委員會《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

4)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委員會《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

5)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委員會《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

6)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

7)髙世寧《髙忠宪公年譜》,《北京圖書馆藏珍本年譜叢刊》(第54冊)影印清康熙间刻本。

8)髙世寧《髙忠宪公年譜》,《北京圖書馆藏珍本年譜叢刊》(第54冊)影印清康熙间刻本。

9)葉茂才《景逸髙先生行状》,髙嶐等《東林書院志》卷七,《續修四庫全書》本。

10)清·陳濟生輯《啓禎两朝遺詩小傳》卷一《髙忠憲公》,周駿富輯《明代傳記叢刊》第冊,台灣明文書局影印本。

1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

12)《中法大學月刊》第十卷第五期,第69頁。

13)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頁、頁。高氏被禁燬著述包括:明崇禎間刊及康熙己巳重刊《高子遺書》;清乾隆十一年華西閔重刊《高子遺書》,內含《周易孔義》三卷、《春秋孔義》十二卷、《朱子節要》十四卷、《二程節錄》四卷文集一卷、《高子詩集》八卷、高子文集五卷;《高忠憲公詩集》八卷,雍正十二年孫嶐刻。這些書屬於“違礙類”禁書,這些書目見於《清代禁書知見錄》、《清代禁燬書目四種索引》等書,參見吳哲夫《清代禁燬書目研究》附錄“清代禁燬書目索引”,台灣嘉新水泥公司文化基金會年版,第頁。

14)髙攀龍《髙子遺書》,光绪二年無錫東林書院刻本。

15)清髙宗《禦制題東林列傳》,见《四庫全書》史部二一六《記类》,《東林列傳》。

16)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

17)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第頁。

18)崇禎本藏國家圖書館,國家圖書館、南開大學圖書館、遼寧圖書館、湖北省博物館4家單位藏有乾隆本。

19)髙氏十三世孫髙汝琳曾將家藏髙材(高攀龍祖父)家信、髙攀龍手札、髙世泰(高攀龍侄)跋收錄为《髙氏三世誦芬帖》,光緒戊申()石印本。

參考文獻:

[1]錢穆《理學六家詩鈔》,台灣中華書局年版。

[2]髙攀龍《髙忠憲公詩集》,明崇禎九年刻本,清雍正十二年刻本,清乾隆刻本。

[3]髙攀龍《髙子未刻稿》,清鈔本,南京圖書館藏膠片。

[4]髙攀龍《髙子遺書》,崇禎五年刻本,清康熙養和堂家刻本,四庫全書本,光绪二年無錫東林書院刻本。

[5]沈德潛《明詩別裁集》,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

[6]中國古籍善本書目委員會《中國古籍善本書目·集部》,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

[7]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

[8]髙世宁《髙忠憲公年譜》,《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影印清康熙间刻本。

[9]髙嶐等《東林書院志》,《續修四库全書》本。

[10]陈濟生輯《啓禎两朝遺詩小傳》,《明代傳記叢刊》影印本。

[11]陳鼎《東林列傳》,《四库全書》本。

[12]髙汝琳《髙氏三世誦芬帖》,光緒戊申石印本。

[13]髙攀龍《髙忠憲公詩手稿真跡》,民國十三年上海文明書局石印本。

[14]髙攀龍《髙子遺書》,清鈔本,南京圖書館藏。

[15]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上海古籍出版社年版。

[16]吳哲夫《清代禁燬書目研究》,台灣嘉新水泥公司文化基金會年版。

[17]賈逸君《清代文字獄考略》,《中法大學月刊》第十卷第五期。

注:本文发表于《东亚文献研究》第12辑(年12月),引用请以该刊为准。感谢兰石洪老师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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