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村的“黄奶奶”与“总统”
文/杜鹃
海南省琼海市附近有个彬村山华侨农场。彬村山华侨农场创建于年，是国家为安置归难侨兴办的国有农业企业之一。这里先后安置了印尼、越南、马来西亚等8个国家和地区的归难侨多人，而彬村山华侨农场五队安置的多人绝大多数都是来自印尼东帝汶的归侨。人称“印尼村”。
全国五、六十年代回归中国的东南亚各国的归侨，印度尼西亚的归侨比较集中，安置在全国各省市地区，全国各地安置的华侨农场不少，海南省就有五个华侨农场。讲印尼语，跳印尼舞，唱印尼歌的农场和队的归侨也不少，唯独海南的彬村山华侨农场五队，叫“印尼村”，人们不禁要问，这“印尼村”如何得名？在这里，60年最早一批的归侨张锡添先生娓娓道来了“印尼村”的历史。
来源经历得从30年前说起：年4月13日，中央批准海南建省办经济特区，海南成为中国最大的经济特区，全世界睹目！时年张锡添同志在彬村山华侨农场侨联任秘书，他见证了彬村山华桥村的成立，参与了她的成长过程。这里从60年安置回国的印尼归侨比较集中，他们怀着爱国的深厚情怀，艰苦奋斗，一代一代人在这片土地上浑汗如雨开垦荒田直到今天的绿树成荫。他们经历过六十年代的三年自然灾害，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等阶级运动，吃尽了苦难，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可老归侨们那种爱国的情怀和毅力，支持着他们无怨无悔的坚持和期待，在这片热土上洒满了归侨们的智慧和汗水。
几十年过去了，该村一直保留着印尼人的生活习俗，各家各户老老少少都会讲印尼语，都会做印尼糕点，他们热情好客，能歌善舞，每到节日都会身着印尼特色的艳丽的礼服—-沙龙（印尼民族服饰，形似长而宽大的筒裙，用大块花卉图案的丝绸或棉布制成，女子上身穿紧身衣，下身裙子一般覆盖过脚面；男子的沙龙略短肥一些，里面着长裤，头戴深色印尼船形帽，帅气潇洒）在村中心聚会，尤其是女子各个妆容精致，头戴耳环项链等珠宝和鲜花，服饰艳丽、色彩缤纷。聚会时每家都会拿出自己精心准备的食物供大家分享，载歌载舞，热闹非凡。张锡添同志大胆地把五队撰写为《海南岛印尼村》发表了！
年至年《海南岛印尼村》相续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国务院侨办《华声报》，《中国画报》发表和刊登，在国内外反响巨大。不久，中央电视台丶海南电视台陆续到该村拍摄专题片。l年，原全国侨联名誉主席，当年已经98岁的老先生张国基获悉了海南岛有个叫“印尼村”的很兴奋，特为该村提写了墨宝“海南岛印尼村”。这个名字一直延续到现在。
“黄奶奶”
在这里我们有幸见到了96高龄的黄奶奶，奶奶叫黄娘妹。她安静的坐在轮椅上，穿戴洁净得体，面容宁静慈祥，听说村里有节日聚会，奶奶赶紧嘱咐女儿给他梳洗打扮，穿上节日盛装。奶奶是从印尼一个叫“nigeinigei”（翻译成中文就是“你给你给”）的地方回来的。奶奶是中印混血儿，黄奶奶的奶奶是印尼人，爷爷是中国人，据说大概在清朝的时候，奶奶的爷爷从中国的福建意外地来到了印尼。
当年黄奶奶的爷爷兄弟四人为躲避抓丁，和村里的同伴们一同跑出村子随踏上了一艘大船，他们并不知道这艘船要开向哪里，只想着不被抓住就好。在船上漂泊了几天后，他们遇到了疯狂的海啸，大船瞬间被打翻，兄弟四人被肆虐的海浪无情的吞噬。几天过后，爷爷和另一个兄弟被渐渐平息的海浪冲上了岸边的一个部落，被过路的村民救了起来送到了部落首领家。十多天后他们在村民的悉心照料下渐渐恢复了意识，重返人间的兄弟俩睁开眼睛见到的都是陌生的面孔，说着他们听不懂语言，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善意的笑容。过了一个多月，他们终于明白，海浪把他们送到了印尼的雅加达岛上的一个村子，四兄弟现在只剩下了两个人，另外两个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知是死是活从此失联。部落村里村民们都很和善，不仅没有排斥他们，还给他们送来了吃的穿的，兄弟俩恢复体力后就和他们一起参加了劳动，和村民们一起生活使他们学会了当地的语言和劳动方式。这样平静的过了一段日出而落日作而息的日子，兄弟俩人开始思念家乡，他们对部落首领表示了想回家的心愿。首领很喜欢两个勤快聪明的年轻人，再三挽留后见俩人态度去意坚决就给他们准备了马匹和粮食，送他们走出了村庄。兄弟俩人在山中走了几天来到海边，茫茫的海上没有一丝人迹帆影，等了十多天，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返回了部落。首领见他们回来非常高兴，热情的接待了他们，为了让兄弟俩安心地在部落中生活，首领把自己的女儿许配了黄奶奶的爷爷，并给爷爷的兄弟也找了一位漂亮的部落女子组成了家庭。爷爷兄弟俩人在部落中生活了很多年，可是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来自中国，是炎黄子孙，他们一直保留着中国的习俗和生活习惯，教孩子们说中文，写中国字，过中国的节日。
白驹过隙、沧海桑田。随着经济的发展、交通的便利，部落里的人们纷纷走出大山来到印尼的城市发展。黄奶奶的父亲继承了爷爷的聪明才智和勤劳吃苦的精神，从事交通运输生意，逐渐积累起可观的财富，并在印尼成为了小有名气的人物。从小受到爷爷中国文化的熏陶和教育，他一直对中国念念不忘，于是娶了当地有名望家的印尼女子作为正室后，又回福建老家娶回一位太太做妾室。
黄奶奶的母亲就是这位福建女子。由于家庭环境富裕，黄奶奶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印尼人有这样的习惯，女孩子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就要相互送到手艺精良的亲戚家学习做女红和食物，每家的女孩子都要学会做衣服和糕点等美食、并且还要学习基本的推拿药理。
奶奶17岁的时候嫁给了同样从中国来到印尼的廖姓人家的公子廖克兴为妻，当时印尼的风俗是有钱人家可以多娶几门妾室的，但是廖克兴先生一生只娶了黄奶奶一位妻子，夫妻恩爱、感情和睦，黄奶奶任劳任怨，对这段婚姻充满了感恩。廖先生一家也是一直秉承中国式教育，孩子们从小都学习中文和中国习俗，所以和黄奶奶家一样有着很深的中国情结。
黄奶奶是跟随廖克兴爷爷60年第三批从印尼帝汶岛还有苏拉威西（锡江省）的印尼归侨一起归国的，归国后被安置在彬村山华侨农场第五队（当时叫第三作业区）。当时印尼排华情绪较浓，所有华人店铺被迫关闭，如果不改成印尼国籍有可能被杀头。那时候黄奶奶和廖爷爷已经有了9个儿女，其中包括一个收养的孩子，本来廖爷爷和黄奶奶在印尼做小生意做得有声有色，维持家用不成问题，可是当这样大的一家人面临尊严与生存的抉择的时候，廖爷爷毅然选择举家归国，黄奶奶二话不说，默默的收拾行李。当时据说归国的华侨可以分批回来，他们就按照计划把年长的大儿子留下打理家里的后事，俩人先带着其余的8个孩子登上了首班归国的船只，然后等大儿子乘坐第二班船到中国会合。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计划没有变化快，等他们到了中国后，没想到第二梯队的航船取消，大儿子没能按计划归国，无奈之下改成了印尼国籍，永远留在了印尼。
回国后，他们一行被安排在海南省琼海附近的彬村山华侨农场。当时条件非常艰苦，住的是茅草房木板床，由于孩子多，政府补贴的口粮不够，廖爷爷又是家里最重要的劳动力，要下地干活放牛养猪，所以黄奶奶宁可自己不吃也要让他吃饱，劳动之余一有空她就带孩子们去田间地头挖野菜。家里的九妹当时就被称为“野菜妹”。生活的艰辛并没有让这家人放弃善良和希望。到了中国黄奶奶和廖爷爷又生了一个儿子，这在整个村子是最大的一户人家了。
有一天黄奶奶和廖爷爷去山上割橡胶，回家的时候又捡回来一个小婴儿。家里这么多孩子嗷嗷待哺，这回在多一个，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可是这善良的一家里人没有一个人嫌弃这个小生命，大家都自觉的少喝一口粥，少吃一口馍，共同善待这个小生命，直到她长大成人。即便日子在艰难，黄奶奶和廖爷爷也没让孩子们断了学习，他家的孩子是整个村子里学习最好的，哥哥姐姐主动负责起了弟弟妹妹的功课辅导，业余时间共同参加劳动，为家里减轻负担。廖爷爷年轻时在印尼弹一手好琴，在当地很有名气，回国后，劳动之余也常常弹吉他弹唱，六哥廖立善就继承了爷爷的优点，现在每到家人聚会依然可以听到动听的吉他弹唱声。这是快乐幸福的一家人！
黄奶奶平时不仅上山割橡胶、下地种水稻，还要照顾全家人的起居饮食。家里的女孩子也都很懂事，大一点的都主动帮妈妈缝缝补补，黄奶奶也一点点把自己早年积累的经验传授给了他们，包括她优良的生活习惯。直到今天，打开奶奶的衣柜，衣服都是一层层按照时令节气叠放的整整齐齐，她本人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即便坐在轮椅上，头发也要一丝不乱，衣服也要没有褶皱。在村里他们家的糕点做的也是全村最地道的，尤其九妹的手艺最受欢迎，村里很多姐妹都来向她讨教。
这个大家庭，爸爸妈妈带领着十一个子女，跨过了风雨飘摇的一个世纪。
苦尽甘来。如今十一个孩子各个出息。大儿子一直在印尼开枝散叶，子女也都各有成就，虽然没能回到中国，但他一直没有和家人断了联系，经常互相走动。偶然的机会，孩子们在回福建寻根的时候发现了祖爷爷在海上失散的另外两个兄弟的后人在台湾落了脚，他们也一样牵挂着失散的兄弟，共同的心愿使他们的子女经过一个世纪的飘摇终于在老家福建重逢。
如今奶奶的七儿子廖立功大学毕业后在深圳打拼，成功的创办了自己的企业，并且不忘乡情，为带动村里的经济发展回村投资开了印尼餐厅。大姐在香港做生意、六哥在海口从事幼儿教育工作，九妹一家在深圳发展……
几年前廖克兴爷爷去世了，可是黄奶奶并不寂寞，每逢节日孩子们都会纷纷回村围绕在黄奶奶身边，一家人聚在一起共享天伦，每到这个时候，奶奶都会穿上节日盛装，和孩子们翩翩起舞。
“总统”
在印尼村，说起“总统”的名号可是家喻户晓。不仅因为他的印尼糕点做得好吃，而且还有着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
在印尼村的印尼餐厅，我们终于见到了大名鼎鼎的“总统”。他只有一米多一点的个头，皮肤棕黑，头发卷曲，眼窝凹陷，尤其带着很有特色的黑色船型印尼帽，穿着花衬衫，一打眼就感受到了浓郁的印尼风情。
总统原名“张国宏”，是最早一批上世纪60年代从印尼回来的归侨，祖籍广东开平。“总统”家兄弟六人，他是老二。对于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并不避讳。他讲述在五岁的时候，和家里的小朋友们玩闹嬉戏，一个不小心，不慎从二楼跌落，一路翻滚到一楼，幼小柔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巨大的冲击力，身体多处骨折，导致了瘫痪。当年印尼的医疗技术还不很发达，父亲四处拜访名医，亲自去山里采摘草药给他敷在伤处接骨，这样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年左右，才逐渐恢复了行动。可是从那时候起，他的身高也永远定格在了五岁那年。
他11岁的时候，印尼排华潮愈演愈烈，本来在印尼马伽村的时候，他的父亲做牙医，主要给人镶金牙，收入不菲。可是排华潮起，印尼当局对华人的政策是要么改变成印尼国籍，要么杀头。而且所有的华人学校都关闭了，所有的华人店铺也都被迫停业。他们的生命受到了威胁，生存成了问题。面对放弃国籍和生存的选择，“总统”的父母毅然选择了回归祖国。就这样，在中国大使馆的安排下，他们一家乘坐一艘俄罗斯轮船，经过十天十夜的辗转，漂洋过海回到了中国，从此在海南岛的彬村山农场开始了新的生活。
身体的缺陷并没有禁锢他年轻的心和灵活的头脑。他和普通孩子一样顺利读完了中学，还学会了吹笛子。此时他的思想也逐渐成熟起来，农场的领导看到他头脑灵活，记忆力很强，就让他在厂里养鸡场的财务科记账。从此他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业余时间还参加了厂里的文艺宣传队，用欢快的笛声带动了整个宣传队的歌舞热情。由于他勤快肯干，得到了厂里同事们的一致赞扬。这时候，他的春天来了，一位和她一起工作的姑娘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两个年轻人相爱了。但是人生不仅有阳光和鲜花，一样有寒风暴雨，正当两个年轻人热恋的时候，女孩子家发现了两人的关系，碍于总统的“身体条件”，女孩家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然而这时候女孩怀孕了，提出要和他结婚，但是女方家庭的态度也是坚决的，如果俩人结婚，他们从此就不会让女儿再踏进家门一步。总统陷入了沉思，他希望两个人的婚姻得到来自家庭的祝福，希望自己能给女孩带来幸福，可是女孩家的决绝让他很是难受。他知道女孩子和家人的感情深厚，如果俩人硬是在一起了，以后的日子还真是难过。经过一番慎重思考和痛苦挣扎，他提出了分手。从此他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工作上，后来他又调到了橡胶厂工作。过了一年左右，在广西的妹妹带回来一个壮族女孩介绍给他。女孩比他小十五岁，人很漂亮朴实。开始他还没有信心，怕人家嫌弃自己，可是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女孩被他的善良和幽默吸引，更被他的才艺和诚恳好学打动，义无反顾地和她领了结婚证。年，一个家庭组成了，厂里领导还帮女孩在橡胶厂安排了工作。过了不久他们有了一个活泼健康的男孩，总统的幸福生活开始了。
“总统”的来源
说起“总统”这个名号的来源，他哈哈大笑起来。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他的小孩高中毕业后去广州打短工，可能是因为小伙子从小在父母身边生活没有出过远门，不会照料自己，更因为思念家人，刚到广州不久就生了病。他接到儿子的电话后马上飞去广州看望儿子，但是在广州人生地不熟，他很是犯难。好在有位村里的老乡在广州印尼大使馆做司机工作，他打了求助电话，老乡热情爽快地邀请他来广州。到广州的当天，老乡开着车来接他，并且笑着告诉他，这辆车是专门接送总统的，可不是一般人能随意乘坐的，他是享受到了“总统”礼遇啦！回村后，“总统”的名号从此在印尼村叫响了。
转眼间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闯世界了，儿子参军后也有了工作，生活开始安逸起来，可是总统不甘心平淡地日复一日。前几年他办理了退休手续，四处寻找商机。此时，从村里考上大学后在深圳成功创业的老乡廖立功正想回村投资，就在村中心投资了一家印尼风情的名字叫做“依娜奈”的餐厅，希望村里的相亲们茶余饭后能聚在一起聊天聚会、共叙亲情，也希望能以此带动印尼村的经济，把印尼村的特色展示给世人。餐厅要有特色，需要人来管理，廖立功专门在深圳聘请了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孩刘少清，出任餐厅经理。刘经理上任后四处打听，听说村里有位多才多艺的“总统”，曾在厂里参加过文艺宣传队参加过很多演出，便托人找到了他，希望他能够利用歌舞器乐等文艺节目把餐厅的人气带动起来。“总统”一听很感兴趣，和她畅谈一翻，俩人一拍即合，于是组建了表演队，专门从事印尼歌舞表演来招待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依娜奈”餐厅渐渐地热闹起来，彬山村五队也热闹起来啦！
经过一段时间的运作，“总统”看到餐厅的糕点多数都是从外面厂家购买来的，采购成本高，没有什么利润，而且也没有突出“印尼餐厅”的特色，就主动向经理建议，自己动手制作印尼糕点作为餐厅的特色主打品牌。他亲自上阵，从原料选材上层层严格把关，选择天然优质食材，并认真地向善作印尼糕点的妻子讨教制作点心的窍门。经过多次实验，终于成功地做出了软糯香甜、色彩艳丽的九层糕和千层卷作为餐厅主打，而且深受大家的喜爱。糕点红红绿绿，单看颜色就已经让人垂涎，待闻到炒香的花生芝麻做的糕点馅的香气，已经是满口生津。
我们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品尝美味的糕点，一边听“总统”讲述他的故事，一段美好的晨光不知不觉就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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