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会呼吸的,水也是会呼吸的,山和水呼出的气息汇聚成了一团团云雾,让五垛山的清晨幻化成了一幅水墨画;草是会做梦的,树也是会做梦的,那些草木的梦境飘散出来,让五垛山的清晨幻化成一个清奇的梦。
坐在山顶,就坐在了云端。身在云端,我们和山一起呼吸,和水一起呼吸,和草一起做梦,和树一起做梦。这样的清晨,是飘逸的,能让人置身世外;这样的清晨,是素洁的,能让人像晨雾一般轻盈。
一阵山风吹来,吹走了我们心中的杂念;一声晨钟敲响,敲碎了我们心中的顽痴,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已羽化成仙。
一位老人骑着青牛,从古代的典籍里飘然而来,走出函谷关,停驻在五垛山里,幻化为一段传说。那个传说弥散着一团团仙气,让五垛山成了文化的道场,成了哲学的道场。
我们把那些仙气收集起来,构筑起了一座祖师殿,一座青牛宫。祖师殿里问道,问一问亘古不老的山,问一问千年流淌的河,我们的心怀才会如山川一般灵秀;青牛宫旁问道,问一问浓淡皆相宜云雾,问一问草木一般的浮生,我们的心怀会如晨曦一般明净。
静坐于五垛山之中,静坐于云烟之中,凝神问道,会让我们变成一个烂柯之人。
一只蝴蝶在白雾中寻找着山花,恍若一个人在寻找着自己的前世的踪影;一只画眉在林间欢叫,恰似一个人在唱着来生的歌谣。
翻开一本泛黄的经书,逐字逐句地批阅,没有找到前世,也没有找到来生,找到的只是一句话:前世,不过是一些云烟般的踪影;来生,不过是一些云烟般的期盼。
放眼四顾,晨烟拥抱着一切,一切都像晨烟一样虚幻。虚幻,是另一种形式的真实。
五垛山的晨光之中,在云烟之中沐浴,会让我们化身为一团云雾。
让我们驭风而起,依偎着群山,给山峰织出一条围巾;拥抱着林莽,给林莽穿上一件裙裾;亲吻着山岩,给山岩披上一件纱衣。让我们驭风而行,流连于山花之间,表白一份爱恋;徜徉于山溪之畔,倾诉一份缠绵;彷徨于深谷中,吐露一份沉醉……
在五垛山的晨曲之中,每一团云雾,都是一位山中之仙。我们在山中若隐若现,都是逍遥之仙。
三潭夜月一滴泉水从岩缝中渗出,看见了一缕星辉,变得像星辉一样明亮;一滴泉水从草根下渗出,看见了一只萤火虫,变得像萤光一样闪亮。一滴露珠从草尖上滑落,听见了一声鸟啼,变得像鸟啼一样委婉;一滴露珠从叶片上滑落,听见了一声蝉鸣,变得像蝉鸣一样婉约。几滴泉水和几滴露珠汇聚在一起,成了一条溪流,溪流里流淌着星辉和萤光,流淌着鸟啼和蝉鸣,在山腰的石穴里汇集成三个水潭。
三个水潭,因大小有别而被命名为大潭、二潭和三潭,他们不动声色地隐居在五垛山中,像三位潜心问道之人,远离着尘世的喧嚣,远离着浮生的悲欢。山风拂过水面,潭面荡起的丝丝涟漪,恍若一篇玄妙的经文。我坐在潭边,读那些稍纵即逝的经文,耗费了十年的光阴,依然没能把经文整篇抄写下来。
读这些经文的,还有一轮月亮。她在水潭里住了几万年,已把身影印在了潭底。一尾小鱼从水里游过,她不悲不喜;一丛树影在潭里摇动,她不颦不笑;一只夏虫在潭边长吟,她不嗔不怒……我知道,正是有着几万年的修为,她才有了这般定力,才能超脱于物我两忘之境。
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潭水,手心里晃动的是一轮月亮,把潭水一饮而尽,月亮便住进了我的心里。
心中有月,灵魂便会皎洁。谁愿和我一起,结庐于潭边,守着潭水,守着月色,变成一个灵魂皎洁之人?
或许,樵夫曾在潭边歇脚,牧童曾在潭边横笛;诗人曾经望着潭中之月而搜肠刮肚,浣女曾经跪拜过潭中之月乞求一段姻缘……
他们都和我一样,如阵阵山风一般消散得没有一丝气息。唯有潭中之月才是恒久的,用亘古的身影印证着一份永恒的清妙。
一位书生临潭而坐,望月兴叹,吟诵起了苏东坡的一段话:“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杏山铺锦早春时节,柳树已被黄鹂唤醒,用新奇的目光打量着一切;野草从岩缝中探出头来,为山岩镶上了一道道绿色的画框;杏树的枝条上缀满了粉红色的花苞,在春天的门楣上挂起了一盏盏小灯笼。
暖阳下,浩荡的东风叩敲着春天的心扉,漫山遍野的杏花笑了,露出了羞答答的笑容。那些笑容白中带粉,粉中蕴红,为杏花山铺上了一层锦缎,让杏花山成了一位身穿锦衣的妙龄女子。
这个时节的风,带着杨柳的韵致,叫作杨柳风,随意地拂动着春天的头巾。这个时节的雨,沾着杏花的香味,叫作杏花雨,打湿了春天的蓑衣。一条小溪,自幽谷中流出,溪水里浮动着兰草的清雅之气,故名兰溪。几瓣杏花,飘飘悠悠地落兰溪之水中,悄悄流向了远方,流进了诗人的断章之中,流进了画家的手稿之中。
多年前,草长莺飞之时,元好问牵着一匹马,缓步行走于杏林中,折了一枝杏花,心情如杏花一般烂漫,他兴致盎然地吟咏道:“踏遍杏山不觉累,异山奇景醉人心。”
一位柱杖而行的黄袍老僧听到了,轻笑着颔首:“异山有奇景,奇景迎奇客。”僧童奉茶,元好问与老僧坐在花树之下,品茶闲叙。老僧笑曰:“奇客自有奇联,老衲想为杏花山拜求一联。”元好问微微一笑,说:“我曾踏访过镇平的三座山,分别是遮山、五垛山和杏花山,我就以三座山的名字组成一句上联——五朵杏花遮山。”
老僧对不出下联,便与元好问定下了青梅之约:“待到梅子正肥之时,我们再结茶缘。”元好问策马踏香而去,老僧目送着元好问下山之时,轻叹了一声:“一花一尘缘,一念一菩提。”
杏林深处,声声暮鼓从一座古刹里飘飞出来,飘荡在一簇簇杏花之间,让黄昏时的杏花山多了一份清寂,多了一份落寞。
玉崖滴翠杏花山中有一处山崖,崖上有一株古树,佝偻着身子,面带苍老地兀立着,像一位入定的老僧。凸起的树根抱着山崖,根下不断地渗出一滴滴泉水。泉水飘飞着斜挂在山崖上,犹如一根根银色的琴弦。这些琴弦被清风弹奏着,奏出一阵阵清妙之音。
崖壁上长满了青苔,恰似一块巨大的绿玉,故而这处石崖被称为玉崖。玉崖是滴泉的画屏,一脉脉泉水好比一笔笔银色的线条,在翠绿的画屏上勾勒着,勾勒出一幅隽秀的画卷,一份灵动的韵致。
玉崖下有一小潭,潭底也长满了青苔,使潭水泛出绿色的光芒,让人怀疑从玉崖上飘下来的不是泉水,而是苍翠的山色。抬起头,再次眺望崖上那些水滴晶莹如珠,再次凝视潭中那些绿水静美如玉,让人禁不住会赞叹:大自然的造化如此绝妙!
顺治五年(年),镇平出了一个拔贡,名叫孟廷诏。某个炎热的午后,他独自在潭边静坐,凝视着玉崖,看到一滴滴水珠串成的银线被风吹散,纷飞而下,吟诵出了两句话:“一片冰心争似许,恍疑身在蕊珠宫。”
一位路过的僧童听到了,默记在心中,回到寺庙,说给了方丈。方丈来到潭边,对孟廷诏说:“老僧获悉了你那两句仙气飘飘的诗文,专门携茶而来。”煮茶论道之时,孟廷诏说:“我们的灵魂,也许都没有一滴水飘逸。”方丈说:“我们的生命,也许都没有你的那两句诗文活得长久。”
方丈回到寺中,拿起笔,用清秀的小楷在素宣上写下了孟廷诏的诗句,装裱后挂在了禅房中。后来,这两句诗被记在了镇平县志之中,时至今日,已经活了三百多年。
柳泉带雨杏花山之南,遮山之西,有一村落,村边古柳成林,林中有泉,泉水沽沽而出,洁净的细沙在泉眼附近欢快地翻腾着,泉水汇聚成一条小河,不舍昼夜地淙淙而淌着。春、夏、秋三季,泉上升腾起一缕缕水气,水气如云如雾,氤氲在柳林之中,林泉之间因此而多了一份迷离,好似一幅如梦如幻的画卷。
水气在柳叶上聚结为小水珠,挂在叶尖上,让每一片柳叶都有着沐浴之时的娇美,让每一棵柳树都有着洗尽铅华后的妩媚。一阵风吹过,犹如牛毛细雨摇落之际,小水珠从叶尖滑落,落入泉中,在泉中荡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泉水润泽着柳树,柳树涵养着泉水,它们相互依存,演绎着千年之恋。春天,那些柳树在风中梳妆,是一群清丽的少女;夏天,那些柳树在泉上摇曳,是一群丰腴的少妇;秋天,那些柳树在雨中哀叹,是一群凄楚的徐娘;冬天,那些柳树在霜雪中颤抖,是一群残弱的老妪。这一切,泉水都看到了,时喜时悲,时肥时瘦。
一只画眉鸟在从泉上掠过,飞入柳林深处;一只白鹭从柳梢掠过,滑翔着落在岸边茂盛的水草丛中。一位读书人来到林下泉边,枯坐了许久,听林间夏蝉长嘶,闻泉边青蛙联唱,却未能觅得佳句,他禁不住喟然长叹:柳泉带雨,如一首小令。和它比起来,无论什么样的灵感都显得苍白,无论什么样诗句都显得瘦弱。若能化作林间一石,或泉边一鹭,悠然听雨于此,则浮生无憾矣!
安国疏钟镇平县城东北一公里,有两方土塬,塬上荒草蔓延。土塬下层有龙山文化和仰韶文化遗存,上层有商周文化和汉代文化堆积。这里的每一层土都是一张时光的残片,这些时光的残片叠压在一起,成了一本厚重的历史教材,阐释着老去的时光,注解着被掩埋的往事。
这本史书的残页之中有几行泛黄的文字:这里曾经设置有安国城,城池内建有佛寺,名曰安国寺,寺内有千斤重的铁铸大钟,僧人撞钟之际,声响震耳,能散播到数十里之外。
时间的力量无比强大,可以毁掉一切,它能让城池变为遗址,也能让寺庙变成废墟。野草在时光的怂恿下,侵占了遗址,让遗址更加苍老;秋风吹拂着废墟上的枯草,草叶在风中飒飒作响,让废墟显得更加破败。
清代的许宏文骑着一匹瘦马,披着一身晚霞,来到安国遗址寻幽吊古,长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散了他的衣襟,吹凉了他的心怀。他在废墟上燃起一堆篝火,独自怅饮,酒酣之时,听到疏疏朗朗的钟声从时间的旷野中传来,写下了这样几句梵语:安国何年寺?钟声送好风。几回清夜响,一洗万缘空。
白发老翁月夜独钓,如果听到了安国疏钟,也许会万事皆空;长衫腐儒雪夜苦读,如果听到了安国疏钟,也许会万念皆空;虔诚老僧月下问道,如果听到了安国疏钟,也许会万缘皆空。
草木我辈,烦乱之时,何不去安国遗址转转,在历史的兴废中徜徉,让清风熨平我们的思绪?凡俗我辈,苦闷之际,何不读读许宏文的诗句,让安国疏钟敲碎我们的心魔?
严陵春涨和风轻拂,小草在风中欢快地摇摆着娇嫩的身段,偷偷地侵占原野,为春天穿上了一件素雅的裙裾。河边的野花张开欣喜的眼眸,在草丛中打量着飞鸟和游鱼。春雨如丝如酥,润泽着万物情窦初开的心怀。雨水连绵不断,河水在慢慢上涨着,随着河水涨高的还有一群群野鸭,它们浮在河面上,感受着春水的深情。几只燕子在雨幕中穿行,呢喃着情话,从水面上一掠而过。一树树桃花在风雨中变老了,花瓣纷飞而下落进河中,使三月的河水变成了桃花酿。
两千多年前,汉代的名士严子陵曾在此隐居,在河边读书垂钓,村民们为他搭起几间草堂,请他为村童传道授业解惑。严子陵去世后,村民们感其恩德,盖起几间瓦舍作为先师庙,并将这条河更名为严陵河。严陵河奔涌着流过镇平,流出邓州,把严子陵的名字流进了人们的心里,流进了史志之中。
宋代的范仲淹任职于邓州期间,效仿严子陵创办了花洲书院,并且在严陵河边为严子陵修筑了祠堂,写下了《严先生祠堂记》。清代的宋继郊在南阳府任幕僚期间,身披烟雨来到严陵河边,反反复复吟诵着《严先生祠堂记》一文中的几句话:“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他在河边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严先生筑起的钓鱼台。
一叶钓舟斜横在河边,跟随着细浪的节拍悠然地晃荡着。一只白鸥从雨中飞来,落入空无一人钓舟之中。他忍不住问了白鸥一声:“在哪儿才能觅到严先生留存的隐迹?”白鸥不答,凝视着烟波浮动的河面,嗅着桃花酿的醇香,醉在了春色之中。
宋继郊细细端详着白鸥,轻叹了一句:何须再寻,这只白鸥不就像身披羊裘的严先生吗?
花峪覆云严陵河西边有一座古庙,是为纪念扁鹊修建的。从古庙往西三四里,有一片原野,被四周的土坡环抱着,原野中散布着一道道沟壑,也散布一块块田畴。田畴中种小麦、玉米、红薯和芝麻,也种桑树、苘麻、高粱和棉花。土坡上长满了刺角芽,沟壑旁长满了刺角芽,田畴边长满了刺角芽,阡陌中也长满了刺角芽。每年的五六月份,刺角芽开出了一朵朵紫红色的花,在风中摇曳着。远远望去,这片原野好似被一团团紫气覆盖着,被一片片红云覆盖着,故而人们把这里称作红花峪。
红花峪中有一眼莾泉,据《郭氏族谱》记载,莾泉口似石磙,泉涌数尺,长流不息。泉水翻涌而去,流成了一条小河,小河两岸生长着灌木丛,河水在灌木丛的掩映下,水光幽暗,泛出淡墨之色,因此人们把它称作黑河。一块块灰白色的石头在黑河中沐浴着,头顶上长着一层青苔,轻风拂过之时,灌木丛的影子不停地在青苔上扫动着,犹如一幅写意画。
一位老农背着犁铧牵着一头老牛,走出耕种过的田地来到黑河边,老牛低着头喝足了水,跟随老农朝着传出鸡鸣犬吠之声的村子走去。叮叮当当的牛铃声中,一位老农就是一头老牛,一头老牛就是一位老农。
一位村童赶着一群羊,走过一孔石桥,蹦蹦跳跳地朝着升起缕缕炊烟的村子走去,踏碎了一地夕阳。他手握竹笛,口中念诵着一首歌谣:“严陵西畔野人家,带水环山云半遮。童叟熙让忘帝力,横纵阡陌裕桑麻。依依柳色牵征辔,冉冉桃夭映晚霞。欲觅富春垂钩迹,春苔白石与平沙。”
这是村里的老塾师教给他们的,老塾师说:写这首歌谣的是清代的一位读书人,他叫崔臬宣。老塾师还说:我们不但要在红花峪中耕种,也要在诗书里耕种,才能把耕读传家的祖训传下去;我们不但要熟知耕种,也要写出诗文,才有可能像崔臬宣一样,把名字留在县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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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郭成志,男,生于年,河南省镇平县人,任教于镇平县一所偏远的农村小学。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抚梦而歌》《长满青苔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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